第二十章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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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定门高大的城楼已清晰可见,初冬的晨光洒在青灰色的砖墙上,映出一片肃穆。

许显纯勒住缰绳,转头看向身旁同样风尘仆仆的巩永固,语气中带着几分体恤:驸马爷,眼下时辰尚早,不如先回府梳洗更衣,见见公主殿下。待休整妥当,再入宫面圣不迟。

巩永固闻言微微摇头,被寒风吹得皲裂的嘴唇抿了抿:许大人美意心领了。我等身为武臣,奉旨出京办差,如今既已回京,理当先行复命,此乃人臣本分。他抬手整了整沾满尘土的衣领,继续道:况且陛下近日勤政,这个时辰想必已在乾清宫理政,正好当面禀明差事。

许显纯闻言大笑,手中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倒是本官思虑不周了!驸马爷果然恪尽职守。既如此,我等便一同入宫面圣!说罢一夹马腹,当先向城门驰去。

这支由锦衣卫精锐组成的队伍,虽人人面带倦色,却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他们铠甲上的寒霜在晨光中渐渐融化,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在青石板上留下斑驳的水痕。守城官兵见状连忙让开通道,这些日子他们早已熟悉了这支队伍的威势——那是刚从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煞气。

表面上,风暴已在京师渐渐平息,但其引发的震荡却如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层层扩散至整个大明疆域。朱由检当初拿下魏忠贤这步险棋,实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妙手笔。他深知,区区一个阉宦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早在登基之前,年轻的皇帝就已将朝堂局势洞察分明。王体乾的暗中投诚,许显纯的鼎力相助,东厂的雷霆出击,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布局,终将险棋下成了妙手。通过这场血腥清洗,朱由检向天下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朕,不喜东林党!

正因如此,即便皇帝在短时间内连续清洗东厂、整肃锦衣卫、换血宫闱,朝政却能保持惊人的稳定。面对早已形成的党争格局,作为新掌大权的君主,朱由检必须做出选择。历史上崇祯帝选择了东林党,而此刻的朱由检却反其道而行——

他选择了阉党。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掌控朝局的阉党集团对皇帝的示好迅速作出回应,在朱由检大开杀戒时竭力维持政务运转。这种微妙的平衡与妥协,只会存在于新君初立的特殊时期。随着时间推移,当皇帝的权威日益稳固,这般小心翼翼的局面自会改变。

昨夜的温存仍在心头萦绕。田妃不愧是青史留名的绝代佳人,那份初承雨露的青涩羞怯,远比刻意的逢迎更令人沉醉。若非朱由检意志坚定,今晨怕是难舍温柔乡。推开雕花窗棂,凛冽的晨风夹着细雪扑面而来,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尽管天气严寒,朱由检仍坚持着穿越以来养成的晨跑习惯。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令他始终心存警惕——稍有不慎,一场风寒都可能酿成大祸。更何况身为帝王,强健的体魄是处理繁重政务的基础。

崇祯帝原本的体质就不错,加之这数月来的系统锻炼,更是让这具身躯保持在最佳状态。绕着乾清宫跑完两圈后,通体舒畅的热汗驱散了所有寒意。侍候的太监们早已备好温水巾帕,待皇帝梳洗完毕,御膳房精心准备的早膳也已摆上了桌案。

新的一天,就此开始。

热气腾腾的豆浆盛在青花瓷碗中,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豆皮。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被御厨精心切成适口的小段。一笼屉皮薄馅大的肉包子正冒着白气,旁边还摆着一碗用料十足的米线,鲜香的骨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这样一桌在后世街头巷尾常见的早点,如今却成了乾清宫里的御膳。

在朱由检的影响下,御膳房的风气正在悄然改变。那些华而不实的看菜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注重口味、讲究实用的家常美食。这种变化恰如新君的执政风格——摒弃虚华,唯实是用。

用过早膳,朱由检信步来到东暖阁。每个帝王都有自己理政的偏好:正德常驻豹房,嘉靖久居西苑,历史上的崇祯偏爱平台召对。而现在的朱由检,则钟情于东暖阁这一方天地。

时值岁末,朝臣们虽然忙碌于年终政务,但作为最高决策者的皇帝反而清闲下来。这段难得的宁静时光,正是谋划来年大计的最佳时机。朱由检深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道理,决定趁此机会梳理治国方略。

铺开上好的宣纸,慢慢研磨着徽墨。待墨汁浓淡相宜时,朱由检执起紫毫笔,在雪白的纸面上写下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政治、经济、军事、文化

这四者,几乎涵盖了一个王朝治理的全部要务。随着笔锋流转,每个大项下又陆续添上若干具体事项:

政治之下,着重吏治;

经济之首,标注税收;

军事之要,列出农民军与后金;

然而当笔锋移至文化一项时,朱由检忽然顿住了。悬腕良久,竟不知从何处落笔。穿越前后的记忆在此刻产生了微妙的重叠——无论是前世的现代人身份,还是今生的帝王经历,对明朝文化的认知都显得模糊而零散。

此事容后再议。朱由检轻叹一声,将文化一项暂且搁置。目光重新聚焦在前三项列出的要务上,其中军事相关就占了两项,足见局势之紧迫。

笔尖在吏治二字上轻轻一点,墨迹微微晕开。治国之道,首在得人。朱由检深知,再好的政策也需要得力的官员去执行。整顿吏治,选拔贤能,这才是当务之急。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由检凝视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思绪却沉浸在朝堂势力的分析中。目前把持朝政的阉党看似强大,实则隐患重重。这些因政治斗争失败而抱团取暖的官员,内部派系林立——齐党、楚党、浙党、昆党等各怀心思。在对抗东林党时尚能同仇敌忾,如今大敌已去,内部的裂痕便开始显现。

大清洗审理期间,朱由检已敏锐地察觉到这种苗头。各派系对东林党人的处置意见相左,若非正值国丧期间,恐怕早已掀起新一轮党争。这种派系倾轧一旦开始,就如脱缰野马般难以遏制。朝堂上下若不能同心协力,又如何能治理好这个庞大的帝国?

朱由检想起《道德经》中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古训。治国之道,重在把握火候。如今朝堂这口大锅里,各派势力就像难以掌控的火苗,时旺时弱。若不能理顺这些火候,怕是迟早要把这锅小鲜烧糊。

不过,这种混乱局面对新君而言未必全是坏事。至少比起历史上崇祯面对铁板一块的东林党,现在这种派系林立的状况更便于分化瓦解。朱由检暗自庆幸,自己不必像原主那样,即便连杀十几个内阁大臣也撼动不了东林党的根基。

面对吏治这个首要难题,朱由检深感力有不逮。前世作为普通职员的经历,难以提供治国理政的经验;而后世高度信息化的行政管理模式,在这个时代更是无从借鉴。

沉思良久,朱由检决定从故纸堆中寻找答案。他想起张居正推行的考成法——这个曾在万历朝大放异彩的考核制度。虽然具体细则不甚了解,但核心要义无非是明确职责、落实责任、定期考核。这与后世的绩效管理颇有相通之处。

传旨内阁,命其整理神宗朝考成法相关文档。朱由检对侍立的太监吩咐道。他深知,再好的制度关键在于执行。以当前官场的积习,推行考成法必定阻力重重。但只要能持之以恒地监督落实,假以时日必见成效。

将吏治方略暂放一旁,朱由检的思绪转向更为迫切的财政问题。大明王朝的衰亡,表面看是源于财政崩溃。个中缘由错综复杂,但此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内帑空虚。

登基之初查验内库的场景历历在目:偌大的银库仅存几十万两白银。这笔钱不仅要维持宫中数万人的开支,还要支付天启帝的丧葬费用。历史上崇祯因缺钱不得不让大臣凑钱修建德陵的窘境,朱由检决不允许在自己身上重演。

窗外,雪越下越大。年轻的皇帝望着漫天飞雪,心中已有了初步规划:整顿吏治以清明政治,改革税制以充实国库。这两项,将成为来年施政的重中之重。

朱由检凝视着内承运库的账册,指尖在单薄的数字上反复摩挲。登基以来最令他寝食难安的,莫过于这触目惊心的财政赤字。好在先帝留下的矿监制度尚未废除,各地矿课使仍在维持运转。据司礼监最新呈报,随着许显纯押解囚犯返京的队伍,将有二十万两矿税银同期解送内库。这笔款项虽不及万历年间矿税收入的零头,但对如今捉襟见肘的皇室财政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移步文华殿查阅户部黄册时,更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大明财政体系的核心——田赋征收,呈现出令人忧心的结构性缺陷。全国税粮折银约两千万石,但实际解送太仓银库的现银不过两百余万两。这些银子刚入库就要如流水般支出:京官俸禄耗去六十万两,九边年例银占去一百二十万两,宫中采办又支取四十万两......往往未到岁末,太仓库就已见底。

翻阅天启朝《会计录》时,朱由检特别注意到了辽饷的变迁。这项始于万历四十六年的临时军费,如今已成常例。最初定额五百二十万两的设计,本是为应对辽东战事的非常之需。但在天启三年,朝堂上演了一出减赋闹剧:

-东林诸臣以体恤畿辅百姓为由,奏免北直隶八府加派银八十六万两

-借奢安之乱之名,将湖广等四省一百零四万两辽饷截留地方

-当年实际征收辽饷骤减至三百四十八万两

-加上盐课加派三十二万两、关税六万五千两等杂项,岁入仅四百六十二万两

而同年辽东战事吃紧,实际军费支出高达六百二十八万两,形成的巨额亏空迫使朝廷开征杂项银。这些名目繁多的加派,包括:

-典铺税每两征银三分

-屯田每亩加银一分五厘

-盐课每引加银一钱

-关税值百抽三改为值百抽六

朱由检合上泛黄的账册,指尖沾满了陈年墨迹。他忽然理解为何崇祯朝会陷入加派-民变-再加派的死循环。天启三年这场看似体恤民情的赋税减免,实则是朝中各派系为维护自身利益的精心设计:

-直隶乃东林党根基所在

-湖广等地多为楚党势力范围

-截留的饷银最终落入地方豪强囊中

-中央财政缺口转嫁给贫苦农户

他知道,要打破这个死循环,必须从改革整个赋税体系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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