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风毅然拒道:“不成,既来之则安之,如寻不到线索决不离去。我们只需将此观稍稍打理一
番,即可安然住下。焉有下山居住,择日再上山之理?”
棒槌无奈,吐了吐舌头:“好好好,谁让你才是师哥你最大呢,我去左近山民那里采买些米菜来
生火造饭,墨哥你先拾掇着,我去去就回。”
墨风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遂一心一意清扫起大殿厢房来。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棒槌满脸春风得意,哼着小曲儿,提着一满蓝子米菜归来。二话没说就取起
了水造饭,不多时米菜的香气就已飘盈整座道观。
棒槌忽然想起方才在观门口瞧见些野葱,笃定心意去挖些来配菜,想想也是惬意,嘿,那滋味堪
叫一个美。当他拿着野葱回到伙房,蓦地发现锅中的米饭和菜缺失了一些,还留遗有数个黑黑的印
儿。
棒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师哥怎地还像孩童似的,这么猴急,连筷子都不用,竟用脏手去
抓。他兴冲冲地直奔大殿“兴师问罪”去了。
这边厢,墨风已将此间收拾得井然有条,虽不至一尘不染,却已焕然一新足以住人了。正当他兀
自欣赏自个的杰作时,棒槌已径直奔进殿来,不由分说抄起他的双手翻看了起来。
“啧啧,墨哥,你瞧你这双黑手,肮脏无匹,将我俩的饭菜都给糟蹋啦。”棒槌假装愠怒道。
墨风自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用脏手抓了抓头发:“棒槌,你在说劳什子的胡话?饭菜造好了吗?
我方才一直在此拾缀大殿,半步未曾离开。”
棒槌见墨风竟是抵死不认,也是一时兴起,故意较起了真,拽着墨风的黑手就往伙房拖:“走,
墨哥,你光搁这抵赖,咱去伙房印证指印,到得那时你就混赖不掉了。”
刚一进伙房,两人皆呆若木鸡,眼见大半锅饭食凭空消失,烹好的菜也被人吃了个干干净净,空
自留下那黑黑的手爪印在洁白的米饭之上,黑白相映,甚是刺人眼目。
两人相对默然,半晌未加言语,棒槌率先打破沉默,他努嘴悻悻然道:“白忙活了半晌,累得半
死,自个儿还未曾享用,却全被宵小之辈给糟蹋了,可恼呀!”
墨风眉头微蹙:“这也不似鸟兽所为,宛然是那疯子无疑了,只是他在暗,我在明,如此下去不
是办法,我们须谋良晤,逼他现身。此人不简单哪,虽是疯癫,却神出鬼没不露形藏,我们二人直至
此刻都未曾与其照面过,若是他决然包含祸心或是疯性发作,我二人该如何自处?”
棒槌不禁打了个寒噤:“有理,师哥说的在理。”他吐了吐舌头,撇嘴道:“如此说来还得感谢
他未动杀心呢。”
墨风锤了他一拳:“净说甚么胡话,我们得计议个法子,激他出来相见,方能得知是敌是友。”
言念及此,墨风早已一个箭步跳到庭院中,拱手朗声喝道:“未知是何方高人长居于此间,我师
兄弟二人无意冒犯,欲借贵宝地盘桓数日,愿以厚酬相付,望高人莫怪。不知高人可愿现身一见?”
棒槌亦徐徐踱出,四处扭头张望,生恐有人陡然跳出。
饶是一片沉寂,周遭未有丝毫动静,熏风柔柔刮过,带得树叶哗啦哗啦肆然作响。
棒槌抚了抚胸膛,定了定神,说道:“墨哥,我们还打算长居此处?这多瘆人那,谁知晓哪天突
然此疯汉蹦将出来,将我二人结果了。有道是凶嫌之事尚未着落,我兄弟二人魂归凤栖山,自此
传为后世佳话。”
墨风沉吟片刻,缓缓道:“不然,此人纵然疯癫,从此事瞧来他并未包藏祸心,相较世间诸多伪
善薄幸,满嘴虚假仁义之徒好上千倍百倍,他既未图谋不轨,想必也不会妄生事端,由他去吧。你我
二人只需稍加防范便是,闲暇时分务当在观内觅寻线索,切莫延误大事。”
棒槌只得点头应允,不再提及此事。
自此悠然过得十数日,观里倒也相安宁定。他二人遍寻此间,也未曾寻到丝毫助益的线索。
这日正午,棒槌从山下乡民处购得一只三黄肥鸡,他哼着小曲儿,边褪毛边等水烧开。山上短短
十数日的盘桓好比数十载苦修那般久长,早已将他腹中的肥油刮净,故弄只鸡开开荤,好生滋补一
番。
他拧开了一瓶酒,鼻子凑上去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嘿,当真香得入人心脾,花雕可是个好物
事,且烹制个花雕鸡给师兄打打牙祭。”说完,他将花雕酒洒入锅内,登时酒香四溢,飘扬数里。酒
的醇厚佐上鸡肉的香气使人食指大动,馋涎欲滴。
“锅里煮的何物?嗅嗅~香,香得古怪。”忽而棒槌背后传来一句发颤的言语。
他心下暗自好笑,师兄平素对食物无甚挑拣,再美味的珍馐入口也味同嚼蜡。今日竟是日头从西
边出来了?他笑着回过了头:“墨哥,奇了,难能稀罕起这吃食来,啧啧!”
突然一张黑乎乎的脸几乎要凑到他鼻子尖上,棒槌兀自吓了一跳,倒退着惊叫起来,待退后数步
定睛一看:这哪是甚么师哥,分明是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只见那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即
便称其鸟巢也未尝不可。满脸黝黑异常,一部花白的胡子稀稀朗朗,干瘦异常,身上衣衫褴褛,最奇
诡莫测的是他左足着一草鞋,右足踏一官靴,说不出的古怪诡奇。
棒槌陡然明白过来,此人正是村民口中所提及的疯汉,定然是抵受不住香气的引诱,自个儿现了
身。
他一边妄图稳住疯子,一边暗自心焦,这当口师兄又不知去向,待他归来时这疯汉势必又隐匿起
来,届时再寻他更是难上加难了。
那疯子徐徐挨近锅边,一点一点挪将过去,指了指锅里,点着头说:“能吃?能吃?”
棒槌此刻怔忡不定,生恐推拒他,人又逃走,眼下唯有先笼住他,延挨到师哥到来,忙不迭说
道:“可吃,可吃,你可慢慢受用,锅里尚有许多。”
疯子听闻大喜,忙掀开锅盖,径直伸手拿去。
棒槌兀自吓得心胆俱裂,但凡要抻入滚沸的锅内,这手自是不能要了,慌忙拦阻:“且住!锅中
乃是滚水,莫烫到手。”
说时迟那时快,那疯子已从热锅中疾速探到一大块鸡肉,若无其事地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他合上
眼,徐徐地大嚼了起来,那美妙的滋味好似在品尝凤髓龙肝。吃到兴处,竟是欣喜得大吼大叫:
“妙,妙,妙哉!!”
棒槌被这半疯半奇的疯汉行径登时慑得哑口无言,惊得是他这手毫发无伤,眼瞅着这大半锅鸡肉
顷刻间被他吃了个干净,心疼无比。
那疯子提起袖子往嘴上一揩,也不言谢,大步流星地朝伙房外走去。
棒槌顿时醒悟过来,这人要一走,可再无处觅去,忙追出去道:“高人,请留步,我有一事相
询。”
待他追出来一瞧,那疯子早已踪影全无。棒槌抓耳搔头,自忖未耽半点时分,怎地转眼间人又不
见了,难不成此人会遁地飞天?
直到日影西斜,归鸦阵阵,墨风才从村民家中折返,棒槌将此等奇遇一一讲与他听,墨风丝毫也
不感到讶异,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如何?我早说过此人不是等闲之辈,凡夫俗子只能瞧见他的疯
癫表象,以吾拙见他定当是位高贤,兴许此人只是淡薄名利,厌憎俗世,欲远离尘嚣,潜心修行的隐
世奇人也未可知。”
棒槌不由地笑道:“如若绝世高人都如这般贪吃,那世人行事反倒容易得紧了。”
说来也奇,自打那次照面之后,那疯子便不再与他们见外,但凡只要他们烹煮了饭菜,他毫不客
套,大喇喇地现身后吃完即走,从不言讲半个谢字,他们二人也不以为意,如此一来二去,他师兄弟
二人寄居破观已是两月有余,打听凶嫌下落之事依是毫无建树。
这一日,用饭甫毕,棒槌径直往院内的吊床上一跃,剔着大黄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那两颗
小树几被他的浑圆体重压成了张满月弓。
“墨哥,你说,咱哥俩要在这穷乡僻壤住到何年何月,难不成打算在此地养老不成?你便这么相
信那龙老贼的相术?保不定他此次亦是虚言相欺,消遣咱们那,他这当口准是又窝在哪家赌坊,偷着
乐呵呢。”
墨风正对着一张山形图细细端详,时而点头,时而沉思,沉吟半晌:“他麻衣道世家所持重命理
相术,卜吉占凶,自为所长,犯不着为此相欺。虽说这龙老三人品有异,心术不正,但断不会为了些
蝇头小利,信口雌黄,败坏他麻衣道的声名。倘若在他手中白白断送了麻衣道的百年积誉,定然被逐
出师门,永不原宥。皆因如此,我并不生疑,倒也不是信他,而是笃信他麻衣道的法度严谨,历来部
勒道众甚严,谅他不敢胡言相欺。”
棒槌撇了撇嘴:“墨哥,你这般仁善之人才信他,我是不信这种言而无信,见利忘义之徒会恪
守劳什子师规信条。唉,也不晓得雪姬姑娘怎样了,那帮阴损奸猾的臭狐狸是否已医好了她?着实有
些记挂。”
听到此处,墨风蓦然抬起了头,不由得惘然出神:“雪姬自是个好姑娘,萍水相逢竟肯孤身犯
险,舍命相救,这份恩义我是此生也难以还清了。那日情状亦怨不得旁人,只怪我学艺未精,牵累得
她险些为此毙命。惭愧至今,每念及此,无以为报。待此事做个了结后,你我二人该去探望她为
感。”
棒槌听闻,一双招子登即亮了起来,兴奋地说:“此话当真?我还以为师哥你早将你的大恩人雪
姬给忘了呢。遥想当年,我们恩师纯阳真人名震寰宇,誉满江湖,可如今我俩却堕到这般田地,可悲
可叹哪。”
正说话间,陡然间房顶上传来一声咳嗽,二人忙循声望去。
蓦然只见那疯汉端坐在房顶之上,饶有兴趣地凝望着他二人,两眼神光闪烁,不怒自威,疯癫之
相消弭得无影无踪。
墨风定睛一瞧是那疯汉,忙拱手行了个道家叉手礼:“有道高贤,可有见教?小可不才,斗胆相
询,还请原恕则个,必当洗耳恭听。”
那疯子略一踌躇,接着用已不太流利的话语说道:“你,你们方才是提到了纯,纯阳真人?”想
是他常年不与人言讲沟通,叙话的能力略有不足,突然开口言语便显得分外生涩阻滞。
棒槌也起身应和道:“正是,他乃我们恩师,前辈可知晓我家恩师?”
那疯子初听神色大异,忽尔转为笃定:“那,那你们为何不在玉清观潜心修行,来,来这凤栖山
神光观作何计较?”
他二人心中不禁窃喜,这儿果是神光观,这数月的奔波艰辛自是没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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