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孟夏,汴京的柳絮还未散尽,李师师已在润州换上了月白道袍。髻上簪着的不是往常的珍珠步摇,而是摩尼教明尊赐下的琉璃莲台,每片花瓣都能映出诵经者的瞳孔——这是她用十箱波斯琉璃盏从净光佛母座下女冠手中换得的信物。
地宫入口藏在甘露寺后殿的三世佛龛里。李师师按住东方净琉璃世界佛像足底的莲花纹,听着机括转动的闷响,袖中鎏金香炉轻轻晃动,香灰里混着的醉仙散正无声挥发。佛龛缓缓打开时,她闻到了潮湿的土腥味中混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是方腊最爱的香调。
“仙姑可是来为明王祈福?持灯的女冠突然开口,声音像浸过井水的丝绸。李师师转身时已换上悲悯神色,指尖抚过胸前银质十字架:净光佛母怜恤明王征战劳苦,特遣贫尼送来光明真经。她瞥见女冠袖口露出的刺青——三尾交缠的灵蛇,正是摩尼教暗卫的标记。地宫甬道壁上嵌着夜明珠,每隔十步便有持械教众。李师师数到第七个转角时,听见头顶传来滴水声,节奏与汴梁大晟钟的自鸣报时一致。她摸出腰间玉牌,牌面明心二字在珠光下泛着幽蓝——这是她用蔡京书房的淳化阁帖真迹,从摩尼教左使手中骗来的通行符。
“前方乃光明殿,闲杂人等...女冠的话被咳嗽打断。李师师袖中香炉倾侧,香灰落在女冠衣襟,对方瞳孔突然收缩,伸手去抓她手腕。李师师旋身避开,道袍下摆扫过烛台,三十六盏琉璃灯同时熄灭,黑暗中传来金属相撞声,她却借着夜明珠微光,看清了殿门上方的浮雕——那是大禹持耒耜治水的场景,与传闻中的残片纹样吻合。
“佛光普照。李师师低诵摩尼教谒语,指尖已扣住袖中短刃。她听见女冠喉间发出咯咯怪响,显然中了醉仙散的慢性毒。当第十七盏灯重新亮起时,她终于在殿后石壁发现了隐秘的佛龛,龛中放着檀香木匣,匣角雕着的正是三尾灵蛇。木匣开启的瞬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师师屏住呼吸,取出匣中泛黄的绢帛,残片上的朱红朱砂还未完全褪色,蜿蜒的水纹间隐约可见伊阙二字——这正是她要找的大禹治水图残片。五年前,她在宋徽宗的秘府见过完整图卷,记得龙门伊阙段的江水走势,与这残片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好个色艺双绝的李师师。殿门突然被推开,方腊的左使玄蛇君倚着门框轻笑,手中把玩着她方才遗落的玉牌,用蔡京的帖换通行符,用醉仙散迷暗卫,又借祈福之名盗宝,当真是步步惊心。他抬手示意,两侧涌出数十名教众,每人手中都执着淬毒的弯刀。李师师将残片藏入道袍夹层,指尖触到贴在胸口的金片——那是燕青三日前冒死送来的护心镜。她看见玄蛇君腰间悬着的皮囊,里面鼓鼓囊囊装着晒干的人耳,突然想起燕青说过,这些都是与梁山为敌者的纪念品。
“左使大人可曾想过,她轻笑一声,道袍无风自动,露出内衬绣着的摩尼教八宝纹样,为何明王要将残片藏在此处?玄蛇君瞳孔骤缩,李师师趁机甩出香炉,香灰中混着的磷粉遇火即燃,瞬间在殿中腾起蓝色火焰。她听见身后传来石壁转动声,是方才开启佛龛时触动的暗门。
追!玄蛇君的怒吼被火焰吞噬。李师师钻进暗门,沿着潮湿的石阶狂奔,听见身后传来教众被机关刺中的惨叫。石阶尽头是片水域,水面漂着盏盏琉璃河灯,灯面上绘着的不是佛像,而是梁山好汉的画像——原来摩尼教与梁山早有勾结,这地宫竟直通梁山泊的水寨。
“先生果然好胆色。水面突然裂开,燕青戴着斗笠撑船而来,船篷里放着她惯用的琵琶,公明哥哥已在聚义厅备好庆功酒。李师师摘去道袍,露出里面的茜素罗销金裙,裙角绣着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她摸出残片递给燕青,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练弩留下的痕迹。
你可知这残片为何重要?她望着远处闪烁的梁山灯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当年大禹治水,在伊阙山埋下的不仅是疏导之法,还有能号令江湖水寨的秘钥。方腊若得此图,便可征调八百里水泊的战船。燕青点头,将残片收入油布包,他腰间的鎏金酒壶轻轻晃动,壶底忍字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
忽然,身后地宫传来剧烈震动。李师师转头,看见甘露寺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摩尼教的净光佛母正站在山门前,袈裟被火光照得通红。她这才惊觉,方才点燃的磷粉火,竟触发了地宫的自毁机关。
来不及了!燕青拽住她往船舱躲,水面突然炸开无数水柱——是方腊的九天龙吟炮。李师师听见炮声中混着《水调歌头》的琵琶曲,正是她昨夜在润州勾栏院弹奏的曲子。原来玄蛇君早就识破了她的计划,却故意放她入地宫,为的就是将梁山的秘道位置一网打尽。
“燕青,你看!她指着水面,只见燃烧的河灯顺流而下,每盏灯上的梁山好汉画像都在流泪。燕青摸出弩箭,弩身刻着浪子二字,正是李师师送他的生辰礼。当第一枚弩箭划破夜空时,他忽然想起方才在暗门处捡到的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明尊已知汝等诡计,速退。
“是净光佛母...李师师的话被爆炸声淹没。燕青猛地将她护在身下,却看见她发间的琉璃莲台碎成齑粉,每片残片上都映着自己的脸,像无数面破碎的镜子,照出这十年间,他们在权贵与江湖间游走的,千疮百孔的灵魂。
船终于靠岸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李师师望着聚义厅前飘扬的替天行道大旗,想起宋徽宗昨夜在她耳边说的话:若得残片,朕许你自由。可此刻,她攥着燕青递来的酒壶,忽然明白,有些自由,比皇宫的金丝笼更沉重。他们来了。燕青指着身后火光中的船队,方腊的赤鳞战船正在逼近。李师师打开琵琶盒,里面躺着半卷《霓裳羽衣曲》谱,纸角染着的朱砂,与残片上的颜色一模一样。她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江水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鹭。
“弹一曲吧。燕青取出箫管,箫声里带着几分苍凉。李师师拨弄琴弦,第一声弦响划破晨雾时,她看见远处的甘露寺正在坍塌,净光佛母的身影消失在火海中,手中似乎还握着半片琉璃莲台。原来每个人都在赌,赌自己是活到最后的赢家,却忘了,这盘棋里,从来没有真正的胜者。
曲终时,第一缕阳光落在残片上,伊阙山的纹路突然显现出金色脉络。燕青与李师师对视一眼,同时读懂了那脉络走向——那不是治水图,而是藏在八百里水泊下的,无数暗礁险滩的分布图。“走。燕青拽起她往山寨跑,身后传来战船撞上暗礁的巨响。李师师摸着胸口的护心镜,忽然想起净光佛母昨晚传给她的密语:世人皆求光明,却不知光明背后,必有阴影相随。
而他们,终究是活在阴影里的人,用一生的颠沛流离,换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真正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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