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的遗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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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郓城县的秋风卷着芦花,宋江的青骢马踏过梁山泊故道,铁蹄惊起几只寒鸦。残阳将他影子拉长在干涸的湖床上,像幅被揉皱的旧旗。十年前,这里曾是八百里水泊,如今却只剩芦苇荡里的断桩,水面漂着发白的兽骨。

聚义厅的石柱还立在原处,柱身上替天行道的朱漆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斑驳的刀痕——那是李逵用板斧刻的杀字,鲁智深曾用禅杖磨去棱角。宋江摸出腰间的羊毫笔,墨汁是用当年聚义厅的残烛灰调的,落笔时,替字的撇划竟与晁盖中箭那日的血痕重合。

哥哥!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宋江转身,却见暮色里只有摇曳的芦苇,恍惚间又看见林冲带着锦豹子杨林巡湖,阮小七的渔歌从水寨方向飘来。他摇摇头,蘸饱墨汁在柱上疾书:替天行道,莫违本心,最后一笔心字钩住块凸起的石棱,墨滴溅在鞋面上,像朵迟开的墨梅。

月上柳梢时,宋江摸进忠义堂遗址。神案上的替天行道杏黄旗只剩半截,旗杆上缠着蛛网,旗角的金线勾住块焦木——那是童贯纵火烧山时留下的。他想起招安那日,吴用曾在这旗杆下占卜,龟甲裂纹正应了飞鸟尽,良弓藏的谶语。后殿传来瓦片碎裂声。宋江握紧腰间朴刀,却见墙缝里钻出个老猎户,背着张破弩,腰间挂着个葫芦,葫芦皮上用刀刻着梁山二字。你是谁?猎户盯着他官服上的补子,是来拆石柱的吧?童枢密说,要把这些反贼遗迹全碾成灰。

宋江退后半步,月光照亮猎户眼角的疤痕——那是三打祝家庄时,他亲手用银枪挑开的。老人家,他声音发颤,可知这石柱...猎户突然冷笑,往地上啐了口:知道!当年我爹被你们请上山,说是大块吃肉,结果呢?征方腊时被砍了头,挂在杭州城头喂乌鸦!子时三刻,乌云压顶。宋江站在聚义厅前,看着刚刻好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湿意。忽闻远处传来闷雷,像极了当年公孙胜祭起的五雷天罡正法。他摸出晁盖留下的鎏金酒壶,壶底义字凹处还积着陈酒,凑到唇边却只尝到铁锈味。

第一滴雨落在天字上,墨色晕开小片,宛如泪痕。宋江想起李师师曾说过:墨字遇水则化,血字遇火方凝。他咬破指尖,在心字末尾点上血珠,突然狂风大作,石柱周围的荒草竟无风自动,摆出当年吴用的八门金锁阵形状。惊雷炸响时,宋江看见一道火光劈中石柱。碎石飞溅间,他被气浪掀翻在地,眼睁睁看着替天行道四字被雷火割裂,天字上半部分崩落,露出里面刻着的诏安二字——那是投降那日,他用剑尖偷偷刻下的。

暴雨倾盆而下,宋江在泥泞中摸索着爬向石柱。断碑上只剩行道,莫违本几个残字,行字的竖钩处嵌着块焦木,仔细一看,竟是当年卢俊义的佩刀碎片。远处传来官军的马蹄声,灯笼火把将雨幕染成血色。“果然在此!带头的将官提着灯笼,甲胄上的童字标记清晰可见,奉枢密院令,缉拿反贼余孽宋江!数十支弩箭瞄准他咽喉,却见老猎户突然从芦苇丛跃出,破弩射出的弩箭擦着宋江耳际飞过,钉入将官肩甲。

快跑!猎户推了他一把,腰间葫芦滚落,里面掉出半块饼子,饼上印着均平字样——这是方腊军的军粮印记。宋江踉跄着冲进芦苇荡,背后传来猎户的惨呼,还有将官的怒骂:这老东西居然私藏反贼粮票!

五更天,宋江躲在破窑里,借着闪电光看着手上的血。那血混着墨汁,在掌心结成个字,细看竟是罪。窑外传来狼嚎,他摸出招安时宋徽宗赐的玉带銙,銙上的蟠螭纹已被磨得模糊,露出底下刻的忠字,与罪字笔画相冲。远处传来晨钟,是郓城县衙的报时声。宋江摸出碎银,放在老猎户的破弩旁,弩机上刻着杀富济贫四字,其中济字缺了半边,像被利斧削去。他蹒跚着走向官道,身后的梁山泊旧址在暴雨中渐渐模糊,断碑上的残字被雨水冲刷,最终只剩违本二字,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若隐若现。

汴梁城的晨雾中,李师师展开燕青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八个字:碑断字残,天道未亡。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想起宋江曾说过的话:等天下太平了,我要回梁山泊种梨树。指尖轻抚过案头的《奇门遁甲》棋谱,第一页赫然夹着块断碑残片,上面本字的末笔,像极了宋江当年写心字时的钩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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