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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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的雪落在金明池冰面上,像撒了把碎盐。李师师隔着轿厢帷幔,看见御林军的红缨枪在雪中晃动,枪尖挂着的冰棱子折射出冷光,像极了去年腊月王都尉赏她的水晶簪——那簪子后来被她熔了,换作银子周济汴河两岸的流民。

垂拱殿的铜龟香炉飘出龙脑香,混合着殿外飘来的雪粒子,刺得人鼻腔发疼。宋徽宗的龙袍上绣着十二章纹,日月光华在金丝里若隐若现,却照不亮他眼角的青黑。梁山泊众卿家忠勇可嘉,皇帝捻着三绺长须,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慵懒,朕特赐御酒十坛,以示恩宠。站在殿角的杨戬,喉结随着笑容滚动,蟒纹补子下的肩膀微微发颤。李师师注意到他拇指内侧有块墨渍,像朵开败的墨梅——那是前日草拟《讨方腊诏》时沾上的,她亲眼看见这老阉人用朱砂笔圈掉了招安二字。

御酒用黄绫裹着,坛口的泥封印着内廷供奉的朱红大印。李师师跟着送酒的宦官走出东华门时,雪突然下得急了,檐角冰棱断裂声此起彼伏,惊起几只寒鸦。走在最前面的小太监脚底一滑,酒坛在雪地上滚出半丈远,泥封裂开道细缝,琥珀色的酒液渗出来,在雪地上洇开小片暗黄。

“作死的奴才!杨戬的义子杨戩扬起马鞭,抽在小太监后心,这酒是皇上亲手封的,若有闪失...话音未落,李师师已蹲下身子,用帕子蘸了蘸酒渍。帕子上的苏绣牡丹吸了酒液,花瓣边缘泛起奇怪的橘色,像被人用朱砂描了边。樊楼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李师师拨弄着鎏金香炉,看青烟在梁柱间游走,忽然开口:你可知,鹤顶红溶于酒中是什么颜色?对面的燕青正擦拭弩箭,指尖顿了顿,弩机上的忠义二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姐姐为何突然问这个?她将那块染了酒渍的帕子推过去,牡丹花瓣的橘色在绢面上格外刺目。燕青瞳孔骤缩,弩箭当啷掉在青砖上:去年在大名府,我见过梁中书给卢俊义下的毒酒,就是这种颜色。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天干物燥的喊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子时三刻,李师师掀开轿帘,雪花扑在脸上,凉得刺骨。她摸出袖中的银簪,簪头雕着并蒂莲,是燕青去年中秋送的。转过巷口时,黑影里突然闪出个穿皂衣的人,正是高俅府中的虞候。李娘子好兴致,那人阴恻恻地笑,腰间佩刀的吞口兽眼泛着幽光,我家太尉请你去说话。太尉府的书房里,高俅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个鼻烟壶,壶身绘着梁山泊地形图。听说你对御酒多有揣测?他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李师师啊李师师,你该记得,当年你娘在教坊司挨的那三十大板...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夜枭的怪叫,像极了去年绞死花魁娘子的那道白绫断裂声。她攥紧袖中的银簪,簪尖隔着缎面抵着掌心,疼得几乎要出血。奴家只是见酒液颜色有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却努力笑得娇媚,太尉日理万机,怎会和奴家这等女子计较?高俅盯着她发间的水晶簪,忽然伸手拨弄簪头的珠子:这珠子倒像李师师当年戴的那串,可惜她...话未说完,忽有仆人来报:杨戬大人到。

梁山泊的聚义厅里,宋江盯着面前的酒坛,手指摩挲着坛口的泥封。这是皇上的恩典,他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明日重阳节,咱们兄弟痛饮此酒,也算不负朝廷厚恩。卢俊义站在一旁,手按腰间佩刀,刀柄上的红宝石映着炭火,像滴凝固的血。

深夜,吴用独自坐在军师帐中,案头摆着半盏冷酒。他用银针蘸了酒液,针尖瞬间变黑。帐外传来脚步声,燕青闪身进来,将染了橘色的帕子递过去:先生请看,这是李师师冒死送来的。吴用瞳孔骤缩,银针啪嗒掉在竹简上,将《孙子兵法》的用间篇烫出个焦洞。

五更天,雪越下越大。李师师坐在汴河画舫上,听着桨声欸乃,忽然看见远处驶来艘快船,船头立着个黑衣汉子,正是白日里在樊楼见过的梁山细作。汉子抛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吴用的回书,字迹力透纸背:酒中有毒,急告宋公明。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鹤顶红,粉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艳红,像极了宋徽宗龙袍上的朱砂印。

卯时三刻,聚义厅里烛火通明。宋江亲手揭开酒坛泥封,酒香混着雪气扑面而来。卢俊义突然按住他手腕:兄长,且慢。说罢抽出佩刀,在每个酒坛里都搅了搅,刀刃上渐渐泛起青黑色。厅中顿时一片哗然,李逵跳起来骂道:直娘贼!果然要毒杀俺们!宋江脸色惨白,踉跄着退了几步,撞翻了身后的屏风。屏风上替天行道四个大字被酒坛碎片划得支离破碎,天字的最后一捺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朱砂。吴用捧着染血的帕子上前,声音里带着痛惜:哥哥,这哪里是御酒,分明是催命的鹤顶红啊!

垂拱殿里,宋徽宗看着奏报上的御酒有毒四字,龙案上的翡翠笔架被拂落在地,摔得粉碎。杨戬,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声音里带着怒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杨戬扑通跪下,蟒纹补子在青砖上拖出褶皱:陛下明鉴,定是梁山贼寇贼喊捉贼,妄图挑拨君臣离间!高俅站在一旁,指尖捏着块碎玉,正是李师师那支银簪上的珠子。陛下,他叩首道,李师师素与梁山贼寇勾勾搭搭,臣怀疑她才是下毒的元凶!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几个御林军拖着个血人进来——正是白日里给李师师送信的细作。

陛下,细作吐着血沫,李师师...在酒里下了鹤顶红...想嫁祸朝廷...高俅偷偷勾了勾嘴角,却没看见宋徽宗眼中闪过的寒芒。皇帝挥了挥手,细作被拖了出去,殿内重新陷入死寂。传旨,宋徽宗揉了揉眉心,命李师师即刻入宫,朕要亲自审问。

酉时三刻,李师师被带入宣和殿。她看着龙椅上的皇帝,想起十年前初见时,他穿着青衫,手里握着幅《捣练图》,说要给她画张《李师师小像》。你可知罪?皇帝声音里带着疲惫,案上摆着她常用的螺子黛和口脂。陛下可知,她跪得笔直,裙裾上的雪水在青砖上洇开,那御酒里的朱砂,是从景灵宫的炼丹炉里来的?皇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她继续道:景灵宫的朱砂,只用于绘制先皇遗像,寻常人根本拿不到。殿外的雪光映在她脸上,竟比素日里的胭脂水粉还要苍白。

梁山泊的忠义堂前,宋江望着山下的雪景,手中握着李师师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燕青站在他身后,弩箭已经上弦,箭头淬着从李师师那里得来的解药:哥哥,咱们反了吧!李逵扛着板斧闯进来,斧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宋大哥,俺们去把那鸟皇帝揪下来!宋江转身看着聚义厅里的兄弟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怒和不甘。他摸出腰间的诏书,那是徽宗亲赐的招安圣旨,黄绫上的蟠龙纹被火烤得发脆。

诸位兄弟,他声音里带着哽咽,若反,便是不忠;若降,便是送命。吴用捧着酒坛进来,坛中装的是从御酒里提炼出的鹤顶红,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哥哥,他低声道,咱们还有第三条路——将计就计。

深夜,汴梁城的东华门外,李师师坐在轿中,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她掀起帷幔,看见燕青骑着快马而来,怀里抱着个木箱。这是哥哥给陛下的礼物,燕青声音里带着决绝,劳烦姐姐转交。木箱打开的瞬间,她看见里面装着十坛御酒,坛口的泥封上,赫然印着内廷供奉的朱红大印。

宣和殿内,宋徽宗看着面前的酒坛,手指迟迟没有揭开泥封。陛下,高俅在旁催促,这是梁山贼寇服罪的表忠心之酒,您就饮了吧。皇帝看着坛口的朱砂印,忽然想起李师师说过的话,景灵宫的朱砂,只有他和杨戬才有资格取用。

来人,他突然开口,把这酒送给杨戬杨大人,就说朕要与他共饮此酒,同享太平。高俅脸色大变,想要阻拦,却被御林军拖了出去。殿外的雪停了,第一缕晨光爬上龙案,照在酒坛上的朱砂印上,那红色竟比昨日更深,更艳,像极了李师师眼角的那颗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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