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柳絮扑在方毫的破棉袄上,像撒了把碎雪。他蹲在西市墙角,盯着对面米铺新挂的斗米千钱旗幡,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三天前,老爹被保甲拉去修黄河大堤,临走时塞给他半块硬饼,现在饼渣还沾在粗布腰带里,散发着陈粮的霉味。
小乞儿,偷瞧什么?米铺掌柜的肥手拍在门框上,翡翠戒指硌得门板咚咚响,再不走,叫武侯铺抓你去充军!方毫攥紧怀里的《太初历》残页——那是从夫子庙废墟里捡的,纸页间夹着半片青铜卦盘,边缘刻着九天玄女的篆文。忽然,街角传来铜铃声,一辆青毡马车缓缓驶过,车帘缝隙里露出半幅面纱,绣着的云纹竟与卦盘上的纹样identical。暮色浸透贫民窟时,方毫摸进朱雀街的破庙。供桌上摆着半碗冷粥,他刚要伸手,后颈突然挨了闷棍。醒来时,眼前晃着盏羊皮灯,灯下坐着个戴面纱的道姑,月白道袍上绣着墨色云纹,正是日间马车上所见。你手里的卦盘,她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从何处得来?
道姑的马车在终南山道颠簸,车帘始终低垂。方毫盯着她面纱边缘的银线,那纹样越看越像只展翅的玄鸟。车轮碾过碎石,惊起几只山雀,他忽然想起老爹讲过的故事:武德年间,李靖在终南山遇九天玄女,得《阴符经》兵书,助唐王定天下。可知你姓甚名谁?道姑突然开口,马车停在断崖前。方毫顺着她指尖望去,云雾中隐约露出石坊,上书玄女祠三字,笔画间爬满青苔。他摸出青铜卦盘,残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竟与石坊柱上的凹痕严丝合缝。道姑摘下面纱,露出左眼角的朱砂痣,形如飞鸟:我乃玄女宫第十八代传人,你手中卦盘,是开启玄女秘库的钥匙。
秘库石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门内石台上摆着七口铜箱。道姑点燃七星灯,火光映出墙上壁画——贞观年间,玄奘法师取经归来,曾在终南山供奉过一卷天竺密经,旁注着得经者得天下。方毫触到卦盘残片发烫,忽然听见山外传来马蹄声,数十骑黑衣人破雾而来,为首者腰间挂着御赐金牌,正是童贯麾下的皇城司腰牌。
道姑挥袖扑灭灯火,袖中甩出的银针划破为首黑衣人的面门。带卦盘先走!她将方毫推进密道,道袍下摆扬起,露出内衬的赤色云纹——与皇宫大内的十二章纹龙袍暗合。方毫跌跌撞撞跑着,听见身后传来兵器相交声,还有道姑的喝问:童贯老儿要秘经何用?密道尽头是个天然岩洞,洞壁上刻着星图,中心位置嵌着完整的青铜卦盘。方毫将残片嵌入,卦盘突然转动,露出暗格中的羊皮卷。展开时,陈旧的墨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第一行字让他瞳孔骤缩:辽人耶律大石,藏兵于...砰的一声,洞顶石块坠落,他慌忙将羊皮卷塞进怀里,转身却见道姑扶着腰站在洞口,面纱已破损,露出半张染血的脸。
“拿着这个,她塞来个锦囊,里面是半粒红色药丸,去开封找云台观丘道长,他会护你周全。马蹄声更近了,道姑突然摘下面纱,往他脸上抹了把血:记住,以后你叫陈青崖,是我俗家侄儿。话音未落,她抓起青铜卦盘冲向洞口,面纱上的九天玄女纹样在火光中扭曲,像只浴火的凤凰。
汴梁城的樊楼灯火通明,方毫——now陈青崖——捏着道姑给的玉佩,站在云台观山门前。观内传来争执声:童贯那厮竟敢染指玄女秘库?他Recognize出是丘道长的声音,三年前老爹修黄河时,曾见过这老道给民工发护身符。丘师伯,道姑的声音从内堂传来,竟是日间所见的朱雀街米铺掌柜!她已换下道袍,穿着蜀锦褙子,腕间戴着的翡翠镯子,正是米铺掌柜那只。方毫摸出怀里的羊皮卷,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正是终南山遇袭时,皇城司坐骑上的马铃。
“不好!丘道长冲出门,却见数十名皇城司高手已将道观围得水泄不通。米铺掌柜拽着方毫躲进炼丹房,炉中还煨着药汤,飘出股奇怪的香气。她掀开地板,露出通往汴河的密道:沿着水流走,尽头是李师师的画舫。方毫愣住,想起老爹说过,李师师常周济穷人,府里的管家正是终南山下来的。密道里飘着霉味,方毫摸着石壁上的苔藓前行,忽然踩到具尸体——是日间在朱雀街见过的菜农,腰间别着皇城司的短刀。他想起道姑面纱上的纹样,想起米铺掌柜的翡翠镯子,忽然惊觉:这些人表面是商贩、道士,实则都是玄女宫的人,在汴梁城布下了庞大的暗网。
画舫的琉璃灯在汴河水面碎成金鳞,李师师穿着素白襦裙,正对着铜镜补妆。陈公子,她转身时,耳坠上的珍珠轻轻晃动,家师已等候多时。屏风后转出个老尼,竟是终南山破庙中的扫地僧,她手里拿着道姑的面纱,破损处已用金线绣补,纹样变成了展翅的大雁。方毫,不,该叫你赵毫,老尼的声音让他浑身发冷,你父亲并非民夫,而是太宗皇帝一脉的旁支,当年金匮之盟的秘辛,就藏在玄女秘库的经卷里。李师师递来热汤,碗底沉着片玫瑰花瓣,与道姑给的药丸气味相同。方毫想起老爹临终前的话:若见着绣玄鸟的面纱,便说山河永寂。
老尼展开道姑留下的血书,字迹力透纸背:童贯欲借秘经矫诏废太子,耶律大石的密信已证实此事。李师师摸出皇城司腰牌,竟是用道姑的面纱边角料裹着:我已安排人将密信送入东宫,明日早朝,便是童贯伏法之时。
五更天,汴河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方毫站在画舫船头,看着晨雾中的终南山方向。道姑的面纱在他掌心发烫,绣着的九天玄女纹样渐渐模糊,露出底下暗线绣的山河二字。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东宫卫队接他入宫的信号。他摸出青铜卦盘残片,想起道姑消失前的眼神——那不是寻常江湖人的眼神,而是像宫里画师描绘的,开国皇后那样的眼神,带着悲悯,也带着决断。
晨雾渐散,方毫看见画舫舷窗里映出自己的脸,脸上的血痕已干,却在眉心处形成个奇异的纹路,形如道姑面纱上的玄鸟。他忽然明白,从长安西市到终南山,从朱雀街米铺到汴河画舫,自己早已卷入一场关乎天下气运的棋局,而道姑留下的,不只是半块卦盘、一粒药丸,更是一个关于家国的秘密,一个需要他用余生去守护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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