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年孟夏,襄阳城的护城河漂着成片的睡莲。李师师勒住青骓马,望着城头新挂的顺天护国大旗,旗角绣着的不是梁山泊的蓼花,而是密密麻麻的摩尼教符印。城门官验看她腰间的蓼花玉佩时,她注意到对方袖口绣着金边——这是方亳新制的朱雀卫服饰,与徽宗当年的龙卫亲军如出一辙。
“军师有请。城门官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恭敬,仿佛她不是来会师的盟友,而是来视察的贵胄。穿过三道瓮城时,李师师听见暗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墙根血迹未干,分明是recently处决犯人的痕迹。转角处的照壁上,用朱砂写着凡私藏铁器者,斩——这与她记忆中开仓放粮,均分田地的义军宗旨截然不同。
方亳的帅府设在襄阳节度使旧宅。推开鎏金大门时,扑面而来的不是艾草驱邪的气息,而是浓烈的沉水香。李师师看见中庭立着三丈高的摩尼光佛铜像,佛像手中托着的不是经卷,而是盛满粮食的金斗——那本该是用来赈济灾民的物资。铜佛脚下跪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在给佛像贴金箔,监工的玄武卫手持皮鞭,鞭梢系着的红绫上绣着均贫富三字。
“姐姐可算来了。方亳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李师师抬头,看见昔日在梁山泊扛着蓼花旗的少年,如今穿着绣着日月纹的锦袍,腰间悬着的不是朴刀,而是徽宗当年赐给童贯的玉柄龙泉剑。他走下台阶时,靴底的金钉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这是新制的护民甲,方亳轻抚着廊柱上的摩尼教浮雕,襄阳百姓都说,有光佛庇佑,金兵永远打不进来。李师师摸着廊柱,发现木料是从民间强征的百年槐木,树皮上还留着百姓刻的还我房梁字样。转角处的太湖石堆砌成光明顶的形状,石缝里却塞着没吃完的粟饼——那是普通百姓过年才能吃到的细粮。
晚宴设在后园的无遮堂。李师师看着桌上的烤羊腿、清蒸鲥鱼,想起上个月在应天府,她亲眼看见母亲抱着饿死的婴儿跪在义军粮仓前。方亳举起夜光杯时,她注意到杯底刻着忠孝节义,正是从蔡京府邸抄来的旧物。这是江南百姓的心意,方亳笑着给她斟酒,等打下临安,姐姐就能住进比艮岳更美的宫殿。
更漏过三更,方亳忽然握住她的手:姐姐可知,康王在扬州筑复兴宫?我们也要有自己的根基。他领着她穿过月洞门,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正在修建的宫殿,飞檐斗拱堪比汴梁的大庆殿,殿基上刻着摩尼圣境四个大字,工匠们赤裸的脊背上烙着光民二字——那是方亳新推行的刺字为忠之法。
这些石材都是从武当山搬来的,方亳指着殿前的蟠龙柱,每根石柱要三个壮丁抬三个月。姐姐看这殿顶的琉璃瓦,是用太湖沉船里的碎玻璃重新炼制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徽宗当年介绍艮岳时的得意,却没注意到李师师的脸色越来越冷。她看见运送琉璃瓦的民夫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脚踝上拴着与自己银凰战衣同款的锁链——那是从金军战俘营里抢来的刑具。
方统领可还记得,她突然抽出腰间的蓼花短刀,刀刃抵住蟠龙柱上的圣字,当年在梁山泊聚义时,你说若违初心,愿受天诛?方亳的笑容凝固了,他身后的白虎卫瞬间按上刀柄,却被他抬手止住。月光穿过未完工的殿顶,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像极了当年徽宗在艮岳看祥瑞时的神情。
时代变了,方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要成大事,总得有些......体面。你看这襄阳城,若没有威严震慑,那些愚民怎会乖乖缴税?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上面盖着鲜红的顺天军元帅印,这是新订的《均田令》,每亩地抽三成税,比朝廷少两成...
李师师突然笑了,笑声惊起树上的夜枭。她想起宋江托梦里说的星火在民间,原来星火若没有泥土滋养,终究会变成焚烧百姓的野火。短刀划破《均田令》的瞬间,她看见纸页夹层里掉出张地契,上面用朱砂写着方亳私产,盖着的正是眼前这座摩尼艮岳的地基。
四更梆子响时,后园的竹林传来异响。李师师循声而去,看见几个黑影正在偷运粮车,车板缝隙里漏出的不是粟米,而是金灿灿的马蹄金。为首的汉子转身时,她认出那是当年在郓城救过自己的石秀,只是如今他脸上多了道鞭痕,眼中再也没有昔日的星火。
李娘子快走,石秀往她手里塞了块碎银,方统领变了,现在谁要说均贫富,就给谁套上妖人的罪名。这些金子......都是从百姓棺材里抠出来的。远处传来皮鞭抽打的惨叫,某个监工正在呵斥偷懒的工匠:再慢些,就送你们去给光佛当人柱!李师师摸着怀里的蓼花玉佩,忽然想起方亳初上梁山泊时的模样——那时他背着个破包裹,里面装着半块硬饼和一本磨破边的《贞观政要》。她转身望向灯火通明的摩尼圣境,看见方亳正在指挥工匠给光佛戴上金冠,那冠冕的形制,竟与徽宗的通天冠毫无二致。
五更天快亮时,她骑马出了襄阳城。护城河的睡莲上凝着露水,像极了艮岳金鲫池里的珍珠。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方亳的贴身侍卫递来个檀木匣:军师说,若您要走,就把这个给您。匣中是支金步摇,簪头缀着的不是宝石,而是颗风干的蓼花——那是他们初次相遇时,她插在鬓边的野花。
李师师将金步摇扔进护城河,看着它沉向长满绿藻的河底。东方既白处,她看见一队难民正沿着官道蹒跚而来,领头的老汉背着个草席裹着的尸体,腰间挂着的不是兵器,而是半块炊饼。远处襄阳城头,顺天护国的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的摩尼符印被露水打湿,看起来像极了徽宗笔下的丰亨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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