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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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炎三年霜降,陈桥驿的古槐落尽最后一片黄叶。李师师踩着满地金箔般的枯叶,望着校场上排列整齐的顺天军方阵。士兵们的铁枪头裹着红绫,却不是梁山泊的蓼花色——方亳上个月下令,全军改以赤日为号,寓意摩尼光佛普照九州。

今日祭旗,当有祥瑞。方亳的声音从点将台传来。李师师抬头,看见他穿着绣满日月星辰的龙袍,冠冕上的十二旒流苏遮住眼睛,恰似徽宗当年在太庙祭天时的模样。祭坛上摆放的不是牛羊牺牲,而是三个被铁链锁住的妖人——都是因私藏铁器被定罪的铁匠。

慢着。她跃上点将台,袖中短刀抵住祭坛上的《光明经》。经卷翻开处,夹着的不是教义,而是方亳与金军统帅粘罕的密信,铁浮屠五日可达黄河渡口,你打算献城时拿这些弟兄当炮灰?台下士兵骚动起来,有人认出信上的女真文字,正是去年屠杀他们家乡的金兵旗号。方亳的冠冕歪斜了,露出额角新纹的摩尼教符印——那是他效仿徽宗神霄玉清王封号,自封光佛在世的象征。李师师,你敢动摇军心?他腰间的龙泉剑发出嗡鸣,却在看见台下密密麻麻的蓼花玉佩时骤然哑然——那是她连夜联络的梁山泊旧部,此刻正用佩玉敲击枪柄,发出山雨欲来的轰鸣。

申时三刻,西风骤起。李师师扯开衣襟,露出内衬的银凰战衣——甲胄上的九只银凰已补全凤尾,每片羽毛都是用义军弟兄的断剑熔铸而成。当年徽宗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她的声音盖过呼啸的风声,今天我们要让天下知道,百姓的刀,比帝王的冠更重!兵变的号角响起时,方亳正往地道里钻。地道入口藏在点将台的光明轮浮雕后,内壁镶嵌着从襄阳百姓家抢来的铜镜——他曾对着这些镜子练习帝王威仪,却没看见镜中自己扭曲的面孔。身后传来铁枪相撞的声响,还有士兵们高喊还我粮饷杀贪官的怒吼。

“元帅且慢!贴身侍卫递来装满金锭的包裹,从密道出去,可直通金军大营......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穿透侍卫咽喉。方亳转头,看见阴影里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里握着的不是弩弓,而是把锈迹斑斑的锄头——锄头刃口缺了个三角,正是当年他在青溪县烧杀时,砍断少年父亲手臂的那把。

“你是......方亳的喉咙被恐惧扼住。少年一步步逼近,露出颈间的银锁——锁上刻着青溪祝氏,正是被他灭门的方腊旧部后人。更远处的光影里,陆续走出十几个少年,有的握着菜刀,有的扛着木棍,每个人眼里都烧着方亳熟悉的火——那是他初上梁山泊时,望着贪官府第的眼神。

“方统领还记得青溪县的火把吗?少年的锄头劈在地道石壁上,溅出的火星照亮方亳惊恐的脸,你说我们是妖人,可妖人会把粮食分给百姓吗?方亳想拔出佩剑,却发现剑柄上的玉饰早被他换成了夜明珠,此刻珠子滚落在地,像极了当年他抢来的民女眼中的泪光。

地道外传来震天的杀声。李师师带着旧部冲破三重防线时,看见方亳正蜷缩在地道尽头,用龙袍擦拭着锄头伤口的血。她注意到他绣着金线的靴底,正死死压住半张纸——那是他刚写好的降表,大金顺天将军的头衔墨迹未干。

“你说要建比艮岳更美的宫殿,她的银刀抵住他的咽喉,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这香味与徽宗临终前一模一样,却忘了,艮岳的石头会塌,百姓的民心才是山。方亳突然狂笑,指节敲着地道石壁:看看这些镜子,都是百姓家的东西!他们一边骂我,一边又想成为我......少年的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咽喉。方亳倒下时,冠冕上的旒珠散落一地,有颗珠子滚到李师师脚边,映出她染血的银凰战衣——那不是祥瑞的光,而是无数个像少年这样的百姓,用血泪磨出的锋芒。地道外的喊杀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分粮开仓的呼声。

陈桥驿的暮色里,李师师拾起方亳的降表,就着篝火点燃。火光中,她看见少年们将锄头、菜刀插在点将台上,组成一面歪歪扭扭的大旗。旗角被风吹起时,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块饼子——那是少年藏了三天,准备带给妹妹的口粮。

“接下来去哪?老部将递来水壶,壶身上刻着替天行道的旧痕。李师师望着东方渐起的硝烟,想起宋江托梦里的星火。或许真正的路,不在陈桥驿的兵变里,不在任何一个人的旗号下,而在这些少年眼中未曾熄灭的光里,在每个黎明百姓拿起农具的姿势里。她摸出怀里的蓼花玉佩,放在少年掌心。玉佩下方,方亳的龙袍正被篝火吞噬,绣着的日月星辰蜷曲成灰,恰似那个在权力中迷失的灵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不是报时,而是百姓自发组织的巡城警报——他们终于明白,守护世道的,从来不是某个真命天子,而是自己手中的锄头与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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