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垂泪弹《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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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师师的指尖掠过筝弦时,二十一跟冰蚕丝弦突然同时崩断。《哀石曲》的尾音卡在喉间,化作一声叹息,惊起假山上的雪,露出山石缝隙里隐约的指骨——那是去年冬天被埋的石工,指尖还凝着抠进石头的血痕。

“又断弦了。燕青从阴影里走出,袖口的弩箭泛着冷光。他靴底碾过一块太湖石,石面上吉祥如意的刻字被磨得发亮,露出底下的急如律令——这是道士做法镇石工冤魂的符印。李师师望着他腰间的鸾带,那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如今却沾着半片血渍,像极了汴河上漂着的落花。

“前几日艮岳新添了卿云石,李师师拾起断弦,弦上还缠着几根发丝,用三十个石工的头骨祭石,陛下说这样石头才会生云。她的指甲划过筝身,那是用南海鲛人泪混着石工血漆成的朱红色,你闻闻这漆味,是不是比去年更腥?

燕青的鼻翼微动,的确,空气中除了惯有的檀香,还多了股铁锈味,像极了他在方腊军粮库里闻到的尸臭。假山后突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人用头撞石。他摸向袖中的弩箭,却被李师师按住手腕:是石囚,上个月新送来的,听说会刻摩尼教的经文。月光透过茅亭的竹帘,在地面投下斑驳阴影。李师师重新调弦,这次弹的是《梅花三弄》,可每个音符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颤音。燕青看见她指尖渗出的血珠滴在筝码上,竟与筝身的朱漆融为一体,分不出哪滴是旧血,哪滴是新血。

“知道为什么用冰蚕丝做弦吗?李师师忽然开口,因为石工的筋腱不够韧,去年试过,弹到第三段就断了。她的目光越过燕青,落在假山顶的夜明珠上,那珠子里隐约有絮状物,那是用石工的晶状体磨的,陛下说这样珠子才透亮。燕青的后背突然贴上冰凉的竹柱,他想起在清溪洞见过的方腊祭坛,坛上摆的正是挖去双眼的石工头骨。假山后的呻吟声突然变大,伴随着含混的乡音:无生老母,真空家乡......那是摩尼教的八字真言,此刻却带着血沫的湿意。

“前年我给陛下梳头,李师师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发现他的冠冕里嵌着片指甲,上面刻着冤字。她抬起手,露出腕间的玉镯,那是徽宗赏的,镯子里侧刻着永保平安,我让人拓了印,才知道是用石工的指骨刻的。燕青的弩箭咔嗒落地,惊起一群夜蛾。那些蛾子的翅膀上沾着石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像极了梁山泊水寨里的磷火。假山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是监工的叱骂:装死?把他的腿骨拆了,给新石头当楔子!

李师师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病态的甜:燕青,你说要是把这些石头都砸了,汴梁城会不会下一场血雨?她的指尖再次抚过筝弦,这次弹出的不是曲调,而是一连串破碎的音符,如同石工们被碾碎的骨头。燕青弯腰捡起弩箭,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看见李师师的倒影映在筝面上,眉心的花钿被冷汗洇开,像朵正在枯萎的红梅。假山后终于没了动静,只留下断断续续的血滴声,打在石面上,竟成了诡异的节拍。

明天艮岳要办石宴,李师师从袖中掏出密信,蜡封上印着龙涎香,陛下要宴请群臣,用石工的头骨当酒器。密信里夹着片碎玉,上面刻着艮岳深处第三洞,那里埋着三百个石工,上个月我听见他们在唱《赤日炎炎》。

燕青的手指攥紧密信,纸角刺破掌心。他想起当年在梁山泊,弟兄们围着篝火听白胜唱山歌的情景,如今那歌声却成了催命符。李师师的筝再次响起,这次是《阳关三叠》,可每个音符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言说的压抑。

燕青,李师师忽然贴近他耳边,你说咱们能活到看见石头开花的那一天吗?她的话里带着苦杏仁味,那是她常吃的避子药,我昨晚梦见梁山泊了,聚义厅前的杏黄旗又竖起来了,上面的血渍都变成了花。假山后突然传来石块移动的声音,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踉跄着冲出,他的左眼被剜去,右耳后烙着石字。燕青的弩箭本能地射出,却在触及少年咽喉的瞬间转向,箭头擦着他的脸颊钉入假山,露出里面的人骨——那是用少女的腿骨雕成的祥瑞纹。

救......少年吐出半口血,剩下的话被监工的狼牙棒打断。燕青看见他腰间系着的红绳,正是当年李师师送给梁山泊弟兄的平安结。李师师的筝弦再次崩断,这次断弦划过她的脸颊,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血痕,像极了一道泪痕。

四更的梆子声响起时,燕青抱着李师师跃出茅亭。身后的假山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无数石工的手从石头缝里伸出,他们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未干的漆,掌心刻着的活字已被血泡得肿胀。李师师的《哀石曲》在夜空中回荡,混着石破天惊的巨响,惊起的不是夜鸦,而是无数白色的魂影,它们围绕着艮岳飞翔,像极了当年梁山泊的旌旗。

燕青低头看着怀中的李师师,她的嘴角沾着血沫,却仍在微笑。远处的艮岳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崩塌声,那是被活埋的石工们用身体撞开的生路。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被石头镇住的——比如歌声,比如希望,比如,人对自由的渴望。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汴梁城时,燕青看见艮岳的假山正在流血。那些血顺着石缝蜿蜒成河,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芒,像极了李师师琴弦上的冰蚕丝。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当石头开始流血,当琴声成为号角,这个吃人的世道,终于要迎来它的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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