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出家断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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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松趴在香案上,后颈的毛发被热蜡敷得发麻。剃刀悬在耳后时,他闻到刀锋上的铁锈味——那是三年前征讨方腊时,从敌军尸首上刮下来的血锈,至今未除。主持鉴真和尚的手指微微发抖,袈裟下露出的腕间scar,正是当年被方腊军铁钩划过的旧伤。

施主可知,鉴真的剃刀轻轻落下,金印边缘的皮肤被掀起,这金印用的是岭南虫漆,入肉三分,剜掉便见骨。武松盯着香案上的铜佛,佛眼微垂,却掩不住眼角的裂痕,像极了景阳冈上那只吊睛白额虎的眼睛。热蜡剥落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皮肉发出滋滋声,混着殿外石矿的凿击声,竟成了奇特的节奏。

贼字剜了一半。小沙弥举着铜镜上前,镜面映出武松耳后血肉模糊的印记。原本的贼字只剩半边贝,底下的皮肤泛着青白,隐约可见淡青色的人字——那是他十六岁在阳谷县当都头时,偷偷纹下的本命符。武松伸手摸去,指尖触到粗糙的肉芽,忽然想起潘金莲临死前,指甲划过他脸颊的触感。

善哉善哉,鉴真宣了声佛号,施主从此法名清忠,寓意清心向佛,忠君爱国。他递来的度牒上,朱印盖在忠字上,却偏了半分,露出底下的患字笔画。武松望着寺外绵延的石矿,无数石工正背着千斤巨石爬坡,他们的号子声混着铁链响,撞在六和寺的山门上,惊飞了檐角的铜铃。

“清不忠,忠不清。武松扯过度牒,随手塞在香案下,就叫废人吧,反正这身子,早就是废了。他转动左臂,空荡荡的袖管扫过烛台,火苗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缺了半只胳膊,却比完整的人更像个人。鉴真沉默着为他披上袈裟,袈裟的布料粗粝,磨过伤口时,带出一丝血腥气,与当年十字坡人肉包子的味道隐隐相通。

石矿方向突然传来惨叫。一个少年石工被监工按在石头上烙印,火钳上的石字烧得通红,少年的哭号声刺破云层。武松的断臂处突然剧痛,仿佛又看见飞云浦的枷锁、鸳鸯楼的刀光。他踉跄着扶住香案,铜佛被碰得歪斜,露出底座的刻字:万历十五年造——原来这佛像,竟是用花石纲的余料雕成。

“废人师傅,小沙弥捧着斋饭进来,碗里的粟米粥浮着石粉,这是新打的米。武松接过碗,看见碗沿裂了道缝,缝里渗着暗红,像是血迹。他忽然想起孙二娘的人肉馒头,那馒头里掺的是蒙汗药,而这粥里掺的,是石工的命。

晚课时,钟声混着石锤声传来。武松望着殿内的十八罗汉,其中一尊的手臂断了,用铁丝缠着,像极了他的断臂。鉴真在蒲团上打坐,袈裟下的scar又渗出鲜血,洇湿了布料。武松摸出藏在僧鞋里的戒刀,刀鞘上的杀字被磨得发亮,那是当年鲁智深用禅杖刻的。

师傅可曾见过,武松忽然开口,用石工的骨头做的佛珠?鉴真的睫毛猛地颤动,他知道,六和寺的镇寺之宝牟尼珠,正是用三百个石工的指骨磨成。殿外的石矿又传来闷响,这次是巨石崩塌的声音,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洒在清忠的度牒上,将忠字盖成尘字。

三更梆子响过,武松悄悄溜出寺门。石矿的火把将夜空烧红,他看见无数黑影在火光中晃动,像极了当年梁山泊的弟兄们。一个石工突然倒下,监工的皮鞭抽在他背上,抽出的不是血,而是灰白色的石粉——那是肺里积年的石粉,此刻终于随着呼吸喷出。

“废人!黑暗中有人低喊。武松转身,看见阮小七从芦苇荡里钻出,鲇鱼须上挂着水草,手里握着半块招安诏书,跟我走,水军弟兄们在太湖等你!诏书上的忠字被湖水泡得发涨,变成了患。武松望着阮小七身后的芦苇荡,那里曾藏过他们的粮船、他们的希望,现在,或许能藏下新的火种。

寺内突然传来钟声,鉴真举着灯笼走来,火光映出他袈裟上的血痕,竟像是朵盛开的红梅。施主这是要去哪?老和尚的目光落在武松的戒刀上,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武松望着石矿方向,那里的石工们正用身体撞开巨石,号子声里带着必死的决然。他握紧戒刀,刀鞘上的杀字硌得掌心发疼。

大和尚,武松的声音混着石粉的粗粝,你说佛能救世人,为何救不了这些石工?你说放下屠刀,可我们的屠刀,从来都是被逼着拿起的。鉴真沉默不语,灯笼里的烛光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石矿的巨石上,那影子佝偻着,像极了正在搬石的石工。

东方既白时,六和寺的山门上多了道刀痕。那刀痕歪歪扭扭,却带着股狠劲,像是人字,又像是忍字。武松的袈裟被风吹落在山门前,僧鞋里的戒刀不见了,只剩张纸条,上面用血写着:废人去也,替天行道。”鉴真捡起袈裟,发现内衬里绣着行小字: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那是当年白日鼠白胜唱的山歌,如今却成了石工们的战歌。远处的石矿传来巨响,一块巨石轰然崩塌,露出里面的累累白骨,每具白骨的耳后,都有个模糊的人字纹身。

晨雾漫过六和寺时,鉴真听见石矿方向传来隐约的呐喊。他望向天际,那里有片火烧云,红得像极了梁山泊的杏黄旗。袈裟下的scar又开始疼了,他忽然明白,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因为它们不是伤在皮肉,而是刻在骨血里,刻在每个不愿做贼、只愿做人的灵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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