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和寺的暮鼓震落廊下积灰时,武松正用独臂摩挲断臂处的疤痕。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映在青砖上,像半截折断的枯木。远处钱塘江潮水翻涌,裹挟着咸腥气扑进寺门,混着香炉里飘来的檀香,呛得人眼眶发酸。
“打虎英雄也有发怔的时候?鲁智深的声音裹着酒气撞过来,粗瓷碗重重搁在廊柱旁,溅出的酒水在青砖上洇开深色痕迹。武松抬眼,见碗底沉着半块花石饼,焦黄的饼面上还嵌着几粒暗红的豆子,像凝固的血痂。
他喉头滚动,突然笑出声:智深,你说佛说众生平等...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断臂处狰狞的断口,为何石头比人金贵?话音未落,江风卷起他褪色的衣袖,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猎猎作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鲁智深仰头灌下半碗酒,喉结上下滚动。酒液顺着虬须滴落,在破旧的僧袍上晕开深色斑点:因为石头没胳膊,不会造反。他突然抓起花石饼,狠狠摔在地上。饼身碎裂的瞬间,几粒豆子蹦出来,滚到武松脚边,泛着诡异的光泽——那分明是从太湖石孔洞里抠出的朱砂。
武松瞳孔骤缩。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梁山上兄弟们扯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招安后跟着童贯南下,亲眼看见百姓们被铁链锁着去采石,女人们跪在泥地里哭嚎,怀里的婴儿被监工一脚踢开;还有那夜,方腊军的长枪刺穿他手臂时,飞溅的血珠落在花石纲的押运文书上,把艮岳二字染得通红。
朝廷要石头,不要人命。鲁智深突然蹲下,粗粝的手掌抹过地面的碎石,这些花石饼,用的是采石匠掺着血磨的面。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你记得阮小七吗?他的鱼符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沙弥跌跌撞撞跑来,袈裟沾满泥浆:两位师父!钱塘江上漂来...漂来好多尸体!
武松和鲁智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两人一瘸一拐地冲向江边,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暮色里,数十具尸体正随着潮水起伏,惨白的手臂伸出水面,像极了挣扎着求救的手。每个死者腰间都系着残破的鱼符,被江水泡得发胀的篆字依稀可辨——水军都统制。
小七...武松喉咙发紧。他认出了其中一具尸体,那熟悉的渔网纹样刺青,在死者肿胀的小腿上扭曲变形。鲁智深突然暴喝一声,禅杖重重砸在岸边礁石上,溅起的碎石划破夜空:狗日的朝廷!用咱们兄弟的命换几块破石头!
江风卷着腥气扑来,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涛声。武松望着翻滚的江水,突然想起在六和寺抄经时看到的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可眼前的尸体是真的,断臂的疼痛是真的,那些被铁链锁住的采石匠的哭喊也是真的。
“智深,你说...武松握紧独臂,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咱们替朝廷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鲁智深捡起半块花石饼,碎屑从指缝间漏下,落进江水:或许佛祖早就说了——众生皆苦。他突然把酒碗抛进江里,瓷片碎裂的声音混着潮水声,惊起一群夜鹭,但洒家偏不信!就算只剩这一条胳膊,也要砸碎那些吃人的石头!
夜色彻底笼罩江面时,两人并肩站在六和寺的廊下。远处,潮水仍在奔涌,裹挟着无数冤魂的呜咽。武松摸着断臂,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好!那就再反他娘的一次!
廊下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照亮两人布满伤痕的脸。花石饼的碎屑被风吹起,混着香炉里的灰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暗红的痕迹,像极了未干的血迹。而在他们身后,六和寺的钟声悠悠响起,惊破了这寂静的夜。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