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晨雾被战鼓声震碎时,阿福攥着娘的衣角,看见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红巾军。那些裹着红布的手臂推搡着黑黢黢的庞然大物,像是要把天都掀翻下来——正是去年冬天,官兵用铁链锁着百姓,从太湖底捞出的艮岳石。
“快跑!娘突然将他拽进巷口。阿福踉跄着摔倒,额头磕在青石板上,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抬头的刹那,他看见三丈高的太湖石从城墙轰然坠落,带着腥风碾碎了街角的药铺。飞溅的碎石如雨点般砸落,把抱着襁褓的妇人钉在泥地里。
街道瞬间炸开锅。背着包袱的老汉被人流撞倒,发簪歪斜的绣娘尖叫着踩过他的脊背,阿福的新布鞋不知何时跑丢了,脚底被碎瓷片划开血口。娘的手腕被攥得发紫,粗布衣袖下露出三道青紫勒痕,那是上个月官兵抓壮丁时留下的。
“爹爹!哭声混着惨叫声刺破天空。阿福转头,看见卖糖人的王伯被巨石逼到墙角,糖锅里沸腾的糖稀泼在腿上,腾起白烟。巨石碾过他佝偻的脊背时,木轮车上的糖人纷纷炸裂,金黄的糖丝裹着血珠溅在阿福脸上,甜腻与腥气在舌尖炸开。
娘突然把他推进菜摊的木架下。腐烂的菜叶糊住眼睛,阿福听见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碾磨声,像是千百只指甲在刮擦青砖。缝隙里漏进的天光突然被截断,他仰头,正对上巨石表面密布的孔洞——那些深不见底的窟窿里,竟嵌着几缕花白头发。
石头会吃人!阿福尖叫着扒开菜叶。娘的蓝布衫还飘在碎石堆上,半截染血的银簪斜插在石缝里。周围的哭喊声突然变得遥远,他看见更多的艮岳石从城墙上滚落,每一块都张着狰狞的嘴,啃食着街巷里的活人。
让开!铁甲骑兵的怒吼声传来。阿福被人流冲倒,后脑勺重重磕在石阶上。模糊的视线里,方腊军的红巾与官军的铁甲绞杀在一起,飞溅的血珠落在巨石表面,顺着孔洞蜿蜒而下,像极了去年冬天,爹爹被铁链拽走时,脖颈渗出的血线。
碎石堆突然震动。阿福被人从背后拎起,抬头对上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是隔壁打铁的陈叔,他的右耳不知何时没了,血顺着脖颈往下淌:躲去城隍庙!话音未落,又一块巨石滚来,陈叔猛地将他往前一推,自己的左腿瞬间消失在阴影里。
城隍庙的门槛被踩得发亮。阿福蜷缩在神像脚下,看着浑身是血的百姓涌进来。有人怀里还抱着半袋米,有人发间别着来不及摘下的金钗,更多的人徒手扒着门框,指甲缝里嵌满砖石碎屑。殿外传来巨石碾压木头的轰鸣,梁柱开始摇晃,香灰簌簌落在阿福头上。
石头在追我们!孩童的尖叫刺破死寂。阿福浑身发抖,他看见供桌上的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每一块艮岳石的孔洞都睁开了眼睛。去年冬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爹爹被铁链锁着走向太湖时,回头喊等爹采完石头就回家,而现在,那些石头正在吃掉所有回家的路。
庙门轰然倒塌的瞬间,阿福被人拽进地道。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头顶传来巨石碾过庙顶的闷响。黑暗中,有人突然抓住他的手:娃娃别怕,这石头...这石头里封着采它的冤魂...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地道上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裂帛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生生撕裂。
当阿福再次看见天光时,杭州城已成废墟。烧焦的房梁横七竖八,碎石堆里伸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裙摆。他赤着脚在瓦砾间行走,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血泊里。远处,方腊军的旗帜仍在飘扬,而那些艮岳石沉默地卧在街道中央,孔洞里塞满碎肉和发丝,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爹爹,石头会吃人。阿福跪在碎石堆前,捡起那半截银簪。风卷起他破旧的裤脚,露出小腿上新鲜的伤口——那是被巨石飞溅的碎屑划出的,形状竟与艮岳石表面的孔洞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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