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安济窑釉料坊。晨雾如轻纱漫过浐河,李乐踩着碎瓷片走进釉料坊时,正见房遗爱蹲在石碾旁筛石英砂。少年的青衫下摆沾着靛蓝色釉料,发间别着半片未烧透的瓷坯——那是昨日试窑时的残片,被他磨成了书签。
“房二郎,该对账了。”她将算盘往陶桌上一放,檀木珠串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房遗爱头也不抬:“李管事今日倒来得早。”他指尖拨弄着筛网,细白的砂粒如雪落在青瓷盆里,“前几日你从波斯商人手里截胡的水力碾,可帮了大忙。如今釉料研磨耗时减了七成。”
李乐挑眉,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别打岔。昨日魏王府那场闹剧,卢承庆都告诉我了。”她压低声音,“听说魏王要抢你的窑?”
房遗爱筛砂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掠过她腕间的鎏金镯子——那是前日他送她的“谢礼”,用窑中碎瓷片熔金打造,镯面上嵌着米粒大小的天青釉片。
“抢窑?”他轻笑,将筛网重重一磕,“他更想要的是定价权。若让安济瓷变成贡品专供,十贯成本的东西能卖百贯,中间差价足够养一支私兵。”
李乐的指尖骤然收紧,鎏金镯子在腕间硌出红痕:“你知道他是谁吗?魏王李泰,陛下最宠爱的儿子,《括地志》的编纂者,朝中半数文臣都是他的门客——”
“所以呢?”房遗爱忽然转身,直视她的眼睛,“你怕了?”
釉料坊的窗棂漏进一缕晨光,恰好落在李乐眼底。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少年瞳孔里,像落在青瓷上的一滴墨,明明摇曳欲碎,却又固执地凝着形。
“我怕的是你找死。”她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纸,“这是近三月的账目。你以为靠低价就能稳住民心?看看这个——”
纸张展开,密密麻麻记着各地商队的采购量:洛阳王记商号每月购进三千件,扬州盐商一次性订了两万件,甚至交州的海商也派船来运货。但在“特殊标注”一栏里,红笔圈着触目惊心的数字——七成以上的瓷器,流向了长安各大当铺。
“当铺?”房遗爱皱眉。
“对。”李乐指尖点着纸页,“你以为那些商人真的是买去卖?不,他们是买去当!安济瓷现在是长安黑市的硬通货,一只普通茶盏能当五贯,带纹样的梅瓶能当三十贯。”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就算你日产三千件,也填不满资本的胃口!魏王只要控制当铺和黑市,就能捏住你的七寸——”
“够了!”房遗爱猛地抽回手,筛网中的石英砂倾洒而出,在青石板上积成苍白的小丘,“你以为我不清楚?但我偏要让瓷器烂在他们手里!当满十万件,看他们怎么变现——”
“房遗爱!”李乐忽然拔高声音,瓷瓶般清越的嗓音里竟带着颤音,“你以为自己是在为民请命?错了!你不过是挡了一群饿狼的食路!前几日西市那三个刺客,用的是突厥狼卫的刀法——”
“你怎么知道?”房遗爱瞳孔骤缩。
李乐一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镯子上的釉片:“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她忽然别过脸去,望向窗外正在砌窑的工匠,“总之,魏王不会罢休。你必须立刻想办法,要么依附权贵,要么……”
“要么怎样?”
“要么让皇室成为你的后盾。”她转身直视他,晨光将她的睫毛镀成金褐色,“比如……让皇后娘娘为安济瓷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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