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阁朱漆殿门刚掀开半寸,苏砚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水香——是孙司正惯用的熏香,混着殿内典籍特有的纸页霉味,在晨雾里凝成一团。
她指尖摩挲着袖中半枚私章,玄色披风被穿堂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支青玉簪——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父亲当年在司籍局首座任上,用徽州老坑玉雕的,刻着掌史二字的阴文。
苏典簿来得倒早。
娇滴滴的女声从丹墀下传来。
陆婉仪着月白翟衣,鬓边金步摇随着抬首动作叮当作响,眼尾一点朱砂痣斜挑到眉峰,可知道今日东阁交接,《礼典·东阁篇》有规矩?
苏砚脚步微顿。
她早注意到陆婉仪今日特意站在殿阶中央,裙裾铺展如莲,将必经之路堵了个严实。
晨光透过廊下琉璃瓦,在对方袖间映出一线金纹——是洒金笺的边角。
昨夜禁军校场,那枚淬毒磁石的包装纸,正是这种洒金纹。
陆姑娘指的可是外命妇不得饰五色?苏砚垂眸抚过发间玉簪,青玉在晨光里泛着温凉的白,这簪子是素色。
素色?陆婉仪突然轻笑,指尖掠过自己鬓边赤金步摇,苏典簿怕是没仔细看《礼典》。
东阁乃大楚藏典重地,外命妇入内,连玉饰都须避忌——她眼尾一挑,这青玉虽素,到底是玉,算得五色之属。
殿内突然响起茶盏轻碰的脆响。
孙司正端着茶盏立在廊下,灰白胡须随着抿茶动作颤动:陆姑娘说的是。
昨日我还翻了《礼典》,东阁篇确实有此条。
苏砚心口一沉。
她昨日连夜查过《礼典》,东阁篇关于外命妇的条陈里,玉饰二字分明写着先祖遗物可破例。
但此刻孙司正的目光像浸了冰,扫过她发簪时,喉结动了动——分明是提前知晓陆婉仪要发难。
是砚考虑不周。她垂首解簪,青玉坠子擦过耳垂时带起细痒。
袖中私章硌着掌心,她借势偏头,正看见陆婉仪袖中滑出半张洒金笺,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痕迹——像是磁石淬毒时渗的锈。
烦请司正查验《礼典》原文,免得到时被说违制。苏砚将玉簪放在廊下案几上,指尖在案面轻轻一叩。
吴典记捧着泛黄典籍从侧殿过来时,额角还沾着汗。
他今年五十有三,两鬓斑白,递书时手微微发颤:苏典簿,这是《礼典》正本。
苏砚翻开书的刹那,喉间突然涌起痒意。
她以袖掩唇咳嗽,指腹在书页间快速摩挲——第二百三十七页,外命妇入东阁行礼的条陈,墨迹比其他页浅了三分。
《礼典·东阁篇》有云:外命妇入东阁行礼,若携先祖遗物可破例。
她朗声念出,目光扫过孙司正骤然收缩的瞳孔,陆姑娘可听过这一条?
陆婉仪脸色骤变:你、你篡改典籍!她扑过来要抢书,却被苏砚侧身避开。
陆姑娘不妨看看这页。苏砚指尖按住先祖二字,轻轻一撕——薄如蝉翼的纸页下,隐着一行更深的墨迹,原文明明是外命妇入东阁行礼,若携先祖遗物可破例,有人却用隐形墨涂了先祖二字,改成外命妇不得饰五色。
殿内霎时寂静。
孙司正的茶盏当啷坠地,瓷片溅到陆婉仪绣鞋上。
她退了两步,袖中洒金笺刷地掉在地上——正是昨夜禁军校场那枚磁石的包装纸,边缘还留着毒参粉末的暗斑。
苏砚弯腰捡纸时,指尖快速一勾,将那半张纸塞进陆婉仪衣襟。
抬头时,正看见吴典记捧着的木匣晃了晃——那是装着苏承旧案密函的木匣,昨日她特意让吴典记取来核对时间线。
吴典记!孙司正厉喝。
吴典记手一抖,木匣砰地砸在案几上。
典籍、卷轴、泛黄的密函如蝴蝶般纷飞,有张纸页飘到苏砚脚边,墨迹未干的影字刺得她眼睛生疼——那是裴烬私章拓下的痕迹。
哎呀,这可怎么好......吴典记蹲下去捡,白发扫过地面。
苏砚佯装慌乱蹲下,脚尖轻轻压住那页影字密函。
殿外传来隐卫特有的鹤哨声,她抬头时,正看见廊角闪过一抹玄色披风,腰间缠枝莲纹在晨光里红得刺眼。
陆婉仪突然尖叫:我的洒金笺呢!她扯着衣襟乱翻,金步摇歪到耳后,肯定是你偷的!
孙司正脸色铁青,挥袖命小吏:把书和木匣都收起来,今日交接仪式延后!
苏砚垂眸盯着脚边被压住的密函,指节捏得泛白。
母亲临终前说的藏蓝墨里有真相,裴烬私章上的影字残痕,还有这页染着影字的密函——所有线索像一根线,正在她掌心慢慢收紧。
殿外的鹤哨声又响了一遍。
她抬头望向宫墙,玄色披风早已没了踪影,只余檐角铜铃在风里摇晃,叮咚声混着陆婉仪的尖叫,像极了二十年前父亲被押走时,司籍局门前那串碎裂的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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