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药香识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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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砚推开门时,廊下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

母亲倚着朱漆廊柱,鬓边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白,帕子掩着唇,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阿砚。苏母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灰,帕子移开时,她瞥见一角暗红——是血。

苏砚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伸手去探母亲的额头,掌心触及的温度烫得惊人,比昨夜暴雨里的惊雷还烫。娘何时开始发热的?她声音发紧,袖中半枚银簪硌得手腕生疼。

苏母勉强笑了笑,将怀里的纸页递过来:周大夫晌午来的,说这剂雪胆参最是退热...

纸页展开时,墨痕在雪胆参三字上晕成团,像滴未干的血。

苏砚的目光刚扫过药方,指腹便触到了纸背的褶皱——是被人匆忙揉过又展开的。

她垂眸看向案几上的药包,麻纸捆扎得歪歪扭扭,参须从缝隙里探出来,竟根根齐整如刀切。

野生雪胆参长在悬崖石缝里,根须要攀着岩缝钻,哪能这么齐整?苏母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像是想起什么旧事,你十岁那年,我带你去南山采药,你蹲在石头边扒拉半日,非说挖到棵参王......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

苏砚忙扶住母亲颤抖的肩,看那帕子上的血点越渗越多,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她盯着那束齐整的参须,忽然想起幼时跟着母亲认药材的日子——母亲总说,天地长出来的东西,都带着股子野气,断不会规规矩矩讨人喜欢。

这参须,讨的是哪门子的喜欢?

夜漏三更时,苏砚守在母亲榻前。

药罐里的苦香漫上来,她捏着那截参须对着烛火看,根须末端泛着不自然的亮白,分明是被刀削过的。

窗纸被风掀起条缝,吹得烛火摇晃,照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像落了层霜。

明日我去周记药铺。她低声自语,将参须收进瓷罐,他开的药有问题。

次日清晨,苏砚挎着竹篮出了门。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周记药铺的招牌在雾里若隐若现,货真价实四个金漆大字被露水浸得发暗。

哟,苏典簿。周广顺正蹲在门槛边码药材,见她过来,眯着的小眼睛立刻弯成两道缝,今日想买点什么?

给母亲抓两味润肺的药。苏砚垂眸整理竹篮,手腕轻轻一偏——竹篮哗啦砸在新到的川贝母上,深褐色的药材滚了满地。

哎哟我的祖宗!周广顺扑过来要捡,却见苏砚已经蹲下去,指尖在药材上飞快扫过。

她的目光落在捆扎药材的麻绳上——绳结是死结,勒得药材紧巴巴的。

周掌柜,她拾起一粒川贝母,正规药商怕药材捂坏,都用活结透气。

您这死结......莫不是怕人看出药材受潮?

周广顺的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懂什么!这是新法子——

苏姑娘!

一道颤巍巍的呼唤打断了他。

李婆提着药包从街对面过来,发间的银簪晃得人眼花:我昨日在这儿抓的当归,你帮我瞅瞅......

偷药贼!周广顺突然暴喝一声,扑过去要抢李婆的药包,昨日少了半两当归,原来是你这老东西!

李婆被推得踉跄,药包掉在地上,深褐色的当归片撒了一地。

苏砚弯腰拾起一片,对着晨光看——切片薄得能透光,边缘还泛着暗黄。周掌柜,她将当归片递到周广顺面前,新当归断面乳白,陈货才会发黄。

李婆这包,怕在您柜底压了两年?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周广顺额角的汗直往下滚,突然抄起药铲指向苏砚:你......你故意挑事!

我周记开了二十年,哪轮得到你个小典簿指手画脚!

那这麝香呢?苏砚转身走向药柜,指尖划过最底层的檀木匣,官药监的火漆纹三年前就换了样式,您这匣上的,倒像是庆元二十三年的。

周广顺的脸唰地白了。

他猛地挥起药铲砸向药柜,哗啦一声,药材、药罐、账本劈头盖脸落下来。

混乱中,一张染血的纸页飘到苏砚脚边——大内御药房的朱红大印刺得她瞳孔微缩,日期写着庆元二十四年三月,编号却是庆元二十三年的序列。

她弯腰拾起纸页,袖中暗纹的银簪头轻轻划过编号,将矛盾处记在心里。

抬头时正撞上周广顺发红的眼睛,她便将纸页团成一团,混着地上的药渣塞进竹篮:周掌柜这药柜该擦擦了,落这么多灰。

人群里传来几声轻笑。

周广顺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发作,只弯腰去捡满地狼藉,胖手在染血的纸页上顿了顿,又像是怕烫似的缩回去。

苏砚挎着竹篮往家走,晨雾已经散了。

她摸着篮底的药渣,指腹触到那团染血的纸页,心跳得厉害。

母亲昨夜咳血的帕子还收在妆匣里,周广顺的雪胆参、大内的火漆印、二十年前的旧编号......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转,像父亲当年教她理卷宗时说的——

阿砚,真正的乱麻,要一根一根抽。

她抬头看了眼天,日头刚爬上东边的屋檐。

风里飘来药香,是周记药铺的味道,混着股说不出的腥气。

苏砚握紧竹篮,指节发白——明日,她要在药铺前摆开竹席,让这雪胆参的真相,晒在光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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