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砚已将竹席铺在周记药铺正门前。
竹席四角压着青石块,左边摆着母亲珍藏的旧雪胆参——那是父亲流放前托人捎回的最后一味药,参体深褐如沉水,芯部泛着自然的蜜色;右边则是从周记买来的新参,颜色白得刺眼,像被霜打过的萝卜。
小典簿这是要唱哪出?挑着菜担路过的王婶驻足,竹扁担在肩头颤了颤。
苏砚直起腰,指尖抚过竹席边缘的褶皱。
昨夜她守着烛火翻了半宿《大楚药材典》,每一页都被指腹磨得发软。
此刻晨光落在她发间银簪上,映得眉峰更显冷硬:周掌柜卖的雪胆参有问题,今日当着街坊的面,辨个清楚。
话音刚落,药铺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周广顺裹着靛青夹袄冲出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苏典簿好大的阵仗!
我周记开了二十年,街坊哪个不知我童叟无欺?他胖脸上堆着笑,目光却扫过竹席上的新旧参,喉结滚了滚。
苏砚弯腰拾起新参,指甲轻轻掐开芯部:真雪胆参长在北地深山,芯部该是蜜黄,您这参芯白得透亮——她举起参体转向围观人群,分明是用硫磺熏过。
放屁!周广顺抄起门边的药铲,你有什么凭证?
李婆可以作证。苏砚侧过身。
人群里挤进来个灰布衫老妇,正是前日被推搡的李婆。
她攥着袖口,声音发颤:上月初一,我见周记的赵二往地窖搬硫磺罐,说是给药材去潮...
周广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踉跄两步,突然拔高声音:刘爷!
刘爷您快来!
人群让出条缝,个穿玄色直裰的中年男子挤进来。
他腰间挂着户部铜鱼符,三角眼扫过苏砚,哼道:周掌柜是我户部辖下的药材商,能有什么假?
苏砚垂眸,袖中指尖轻轻叩了叩竹篮。
篮底还留着前日混着药渣的纸团,此刻她摸出撮深褐色药末——那是从周记药柜缝隙里抠出来的。刘大人说没问题?她将药末凑到唇边,用唾液调和成糊状,敷在掌心。
围观人群发出抽气声。王婶攥着菜叶子喊:小典簿疯了?
三息后,苏砚掌心腾起成片红疹。
她将手伸到刘爷面前:这是汞粉。
药材用汞粉浸泡能增重三成,但人吃了......她扫过周广顺,轻则腹痛,重则便血。
李婆的孙子上月是不是吐了半宿?
李婆突然哭出了声:是!那小祖宗吐得脸都白了......
胡说!周广顺抄起柜台上的算盘砸过来,却被苏砚侧身避开。
算盘哐当撞在青石板上,算珠蹦得满地跑。
他又扑向竹席,被几个壮实的街坊拦腰抱住。
都住手!
一声断喝从街那头传来。
张捕头带着两个衙役挤进来,腰间铁尺撞得响:小娘子当街闹事,成何体统?
苏砚早看见他靴底沾着周记的药渣——分明是刚从药铺后堂出来。
她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抖开竟是半张染血的单据:张捕头可见过大内御药房的收货单?她指着单据上的朱红大印,监印官是郑辰,可郑辰五年前就因贪墨被处斩了。
张捕头的脸唰地白了。他后退半步,铁尺差点掉在地上。
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
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扯着嗓子喊:原来周记连御药房的单子都是假的!
都别信她!周广顺突然挣开束缚,冲向药铺后堂。
片刻后,两个伙计抬出个红漆木箱,箱面贴着进贡御药房的黄纸。
周广顺拍着箱盖大笑:这是今年刚备的贡药,有御药房封条为证!
苏砚绕着木箱走了两圈,指尖划过箱角的霉斑:御药房的药材存长安库房,干燥得连虫都不长。
这霉斑是南方梅雨季的,周掌柜,您这箱子......她突然顿住,莫不是从扬州水路上绕了半年?
周广顺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变故发生在刹那间。人群最外层传来惊呼:老夫人晕了!
苏砚转头,见个穿墨绿夹袄的老妪倒在茶摊前,面色惨白如纸。
她立即从竹篮里取出个青瓷药碗——这是她今早特意煎的安神汤,专为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让让!她挤到近前,刚要喂药,斜刺里伸来只手。
周记的伙计赵二端着盆脏水,哗啦泼在她身上。
药碗应声落地,咔嚓裂开道缝,碗底竟嵌着半枚银簪头!
那银簪头刻着缠枝莲纹,和司籍局卷宗里记载的赵衡案证物一模一样——赵衡是二十年前父亲的同僚,因私改罪录被处死,而那支银簪,正是当年呈给皇帝的罪证。
苏砚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簪头。
晨风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眼底翻涌的暗潮。
她抬头看向周广顺,后者正盯着簪头,肥肉堆里的小眼睛剧烈抽搐。
周掌柜。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却让整个人群静了下来,这簪头,怎会和司籍局二十年前的旧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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