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午后的日头正毒,裴府西跨院的青砖地被晒得发烫。
守在院外的仆役攥着扫帚柄,指节泛白——书房里又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裴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刃:当年隐卫被屠时,裴家祠堂的灯照得比谁都亮;如今我要查镜湖案,父亲倒怕引火烧身了?
住口!裴族长的声音带着破风箱似的颤音,你当裴家是铁打的?
二十年前的水有多深,查下去只会把我们全拖进去!
仆役缩了缩脖子,看见几片碎茶末从窗缝里钻出来,落在脚边像撒了把未融的雪。
他假装扫落叶,余光瞥见廊下阿青娘端着茶盘经过,青布裙角扫过砖缝里的马齿苋——那是苏砚房里的人,往常总垂着眼走路,今儿却往他这边多瞧了一眼。
暮色漫上屋檐时,阿青娘端着药碗叩响苏砚的房门。
门闩刚拉开,她便迅速塞过个油纸包,指尖冰凉:方才在柴房撞见裴族长的贴身侍从,他怀里掉出封信。她喉结动了动,我...我认出那是苏夫人从前教我认的字。
苏砚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接过油纸包的手稳得反常,展开信笺时,烛火在宣纸上投下摇晃的影——速除苏氏,以保隐卫纯血几个字力透纸背,落款是裴族长的私印。
阿青姐,辛苦你了。她将信笺重新包好,眼底漫起冷光,去取我房里那支狼毫,再找张与这信同纹路的旧纸。
阿青娘走后,苏砚对着烛火眯起眼。
父亲曾说,临摹笔迹要先看笔锋走势,裴族长惯用颜体,起笔时总带三分犹豫。
她蘸了蘸墨,笔尖悬在纸上方半寸,突然落下——第一笔便带了老迈的滞涩,像枯枝划在冻土上。
子时三刻,苏砚捏着誊抄好的仿写信站在裴烬书房外。
窗纸透出昏黄的光,她抬手敲了敲,门内传来进来的低哑声。
裴烬正翻着案上的隐卫密报,抬头见是她,眉峰微挑:不是说要歇了?
我...她指尖发颤,仿作慌乱地将信笺掉在地上,方才整理旧物,翻出这东西...许是从前收错了?不等裴烬回答,她便匆匆福了福身,转身时袖角扫落案头的镇纸,当啷一声撞在仿写信上。
第二日卯时,裴府正厅的青砖还凝着晨露。
裴烬捏着那封仿写信站在廊下,脸色冷得能结霜:族老说你私通外敌,意图染指隐卫。他扬了扬信纸,这就是证据?
苏砚垂着头,发顶的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我...我也不知这信从何而来。
不知?裴烬突然将信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盏跳了跳,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围观的仆役倒抽口冷气,躲在廊角的裴族长捻着胡须笑了——他昨夜收到族老密报时,便知这局成了。
月上柳梢头时,裴家祠堂的偏厅里点着三盏青灯。
裴族长拍着桌案,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小蹄子被禁足,裴烬又被我们激得发了火,明日
明日就能清理门户?下首的族老搓着手,眼里闪着光。
嘘——裴族长竖起食指,影卫耳目多,得等...
梁上的影侍摸了摸腰间的竹筒,转动机关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他腰间隐卫令牌上的影字,正泛着冷冽的光。
同一时刻,苏砚换了身粗布衣裳,跟着阿青娘从角门溜出裴府。
夜风吹得她鬓发乱飞,怀里的真密信被捂得温热。
她们绕了三条巷子,停在御史台朱红门前。
苏砚将信笺递给守门的差役:烦请转呈御史大夫,就说这是能定裴族长谋逆之罪的铁证。
次日早朝,金銮殿的龙涎香混着紧张的气息。
裴烬手捧青铜卷轴站在阶下:启禀陛下,裴氏一族意图清除异己,臣已录下昨夜密议。他转动卷轴,裴族长的声音混着烛火噼啪声炸响:等清理了苏氏,隐卫就能重回裴家掌控...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龙纹御袍震得案上的奏疏乱飞,传朕旨意,着大理寺即刻彻查裴氏!
裴族长扑通跪地,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退朝时已近正午,裴烬的乌靴碾过御道上的碎光。
他突然握住苏砚的手,指腹磨过她掌心的薄茧:你昨夜出府,可知有多险?
苏砚抬头望他,眼尾沾着细碎的金芒:若不把真信送出去,我们今日都得跪在金銮殿上喊冤枉。她顿了顿,再说...你不是在我袖中塞了影侍的令牌么?
裴烬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风掀起两人的衣摆,像两簇缠在一起的火焰。
归府时月已西斜,苏砚刚卸了钗环,阿青娘突然撞开房门,鬓发散乱:姑娘!
西厢起火了!
苏砚猛地站起,绣鞋踩皱了裙角。
窗外的火光映得她脸色发白,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救火的呼喊,混着风里飘来的焦糊味——那是裴族长书房的方向。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