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第一场雪落在吕州时,苏杭正式接到了省委常委的任命文件。
红头文件上的烫金印章在办公室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轻轻抚过那行“经中央批准,任命苏杭同志为汉东省委常委”的字样,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两年。
从钟小艾那晚在郊外别墅提出交易到现在,正好两年时间。
这期间,针对赵家的调查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钟家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股权操作获得了汉芯国际12%的股份。
比最初要求的少,但足够让他们成为利益共同体。
而作为交换条件的一部分,钟小艾每个月都会“出差”吕州两到三次。
如今的赵家背后站着方家和钟家,让赵立春平安降落轻而易举,当然赵立春一定不能作死。
“苏书记,常委会议十点开始。”秘书轻声提醒,打断了苏杭的思绪。
“知道了。”苏杭收起文件,整理了一下深蓝色西装领带。
镜中的男人四十出头,鬓角已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发,但眼神比三年前更加锐利深邃。
权力是最好的养颜品,他在心里自嘲地想。
省委大楼的常委会议室庄严肃穆,椭圆形红木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苏杭走进来时,许匡杰正在与纪委书记田国富低声交谈。
这位神秘的省委书记终于在三周前与苏杭进行了第一次正式单独谈话,关于半导体城未来发展方向的汇报,全程公事公办,不露任何倾向性。
“苏常委来了。”许匡杰抬头微笑,示意他坐下,“正好说到你们吕州的高新区规划。”
苏杭点头致意,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作为新晋常委,他的座位排在末位,但这已经意味着进入了汉东省权力的最核心圈子。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直到讨论到干部轮岗议题时,许匡杰突然话锋一转:
“陈海同志在省检查院表现突出,组织上考虑调他回汉东任省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大家有什么意见?”
苏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了一下,墨水晕开一个小点。
陈海这是要在汉东起飞了啊?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其他常委的表情,发现市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嘴角微微抽动,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陈海同志业务能力强,政治上可靠,我赞成。”组织部长率先表态。
其他常委陆续附和,苏杭也点头表示同意。
会议结束后,他故意放慢脚步,与许匡杰一起最后离开会议室。
“许书记,关于陈海同志的调动,是否需要吕州方面提前做些准备?”苏杭试探性地问。
许匡杰看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不必特别准备。正常人事安排而已。”
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钟小艾同志近期在吕州的廉政建设调研报告写得很好,中央纪委领导很满意。”
苏杭后背一凉,但面上不露分毫:“钟主任工作确实认真负责。”
走出省委大楼,雪已经停了,但空气更加寒冷刺骨。
苏杭坐进车里,先是让司机出去吹一吹冷风,然后这才拨通了钟小艾的电话。
“陈海突然升职了,成了省检察院的二把手,这事你知道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昨晚就已经听说了,你担心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苏杭压低声音,“今晚能来吕州吗?我要好好的惩罚一下你。”
“不行!这周都不行。侯亮平父母来了京城。”钟小艾的声音平静得可疑,“别担心,他不会发现什么。我们一直很小心。”
“扫兴!”
挂断电话,苏杭让司机直接开回吕州。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他的思绪却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夜晚。
如果当时知道一时的冲动会导致如今这样复杂的关系,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手机震动起来,是方宁发来的消息:“苏杭,爸妈想周末带孩子们去三亚玩几天,你去吗?”
苏杭回复:“你们先去,我开完常委会就飞过去。”
发完又补充一条,“帮我跟爸说声谢谢,上次他提的那件事已经安排好了。”
方宁的父亲可是军方高层,上个月确实帮赵家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如今赵家、钟家、方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苏杭正是这个三角关系的中心支点。
回到吕州办公室,苏杭发现二姐赵晓曼正在等他。
“听说你进常委了?”赵晓曼笑着递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礼物。”
苏杭打开盒子,是一块低调奢华的腕表:“谢谢二姐。”
“别急着谢我。”赵晓曼的表情严肃起来,“我查到些东西。陈海这次调动不简单,背后有最高检反贪总局的意思。而且……”
她压低声音,“他最近在秘密调查两年前汉芯国际的股权交易。”
苏杭的手停在表带上:“钟小艾知道吗?”
“不确定!但那个侯亮平好像开始怀疑他妻子了。”赵晓曼忧心忡忡地看着弟弟,“你们的关系太危险了。”
苏杭戴上新表,对着光线看了看:“我有分寸。”
晚上回到家,方宁正在收拾行李。
两个孩子已经睡了,客厅里散落着玩具和图画书。
苏杭弯腰捡起一本涂色本,上面是女儿苏诺歪歪扭扭写的“爸爸我爱你”。
“两孩子还好吧?”他问妻子。
“嗯,今天一整天都是活蹦乱跳的。”方宁头也不抬地叠着衣服,“你确定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三亚?”
“常委会刚开完,很多事要落实。”苏杭从背后抱住她,“三天后我就飞过去。”
方宁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苏杭,你这几年变了很多。”
苏杭心头一紧:“怎么这么说?”
“说不上来。”方宁轻轻推开他,继续收拾行李,“就是感觉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扎进苏杭心里。
他最恐惧的就是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所有人都当作棋子。
但政治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
深夜,苏杭独自在书房喝酒。
电脑屏幕上是陈海和侯亮平的档案……
这两位汉大政法系的高材生、如今自己的潜在威胁,有着令人艳羡的履历和刚正不阿的名声。
手机突然亮起,是钟小艾发来的信息:“下周三我去吕州,老地方见。”
苏杭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好。”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苏杭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钟小艾时,她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如今这个女人在他身下喘息时,眼中依然带着那种不服输的倔强。
这种危险的关系像毒品一样令人上瘾……
明知可能致命,却无法自拔。
三天后,苏杭如约飞往三亚与家人会合。
方宁的父母带着两个孩子去海边玩了,留下他们夫妻二人在酒店独处。
“喝一杯?”方宁拿出红酒。
“好啊。”苏杭接过酒杯,两人站在阳台上看日落。
“苏杭,”方宁突然说,“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我们毕竟是夫妻。”
苏杭的手抖了一下,酒液差点洒出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就是感觉……你这几年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方宁靠在他肩上,“从当上市委书记开始,你晚上睡觉都会皱眉。”
苏杭搂住妻子,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这一刻,他几乎想坦白一切……
关于钟小艾,关于那些交易,关于他日益加深的自我厌恶。
但最终,他只是说:“官越大,责任越重。我会调整的。”
方宁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孩子们的欢笑声打断了。
苏言和苏诺冲进房间,兴奋地讲述着他们在沙滩上的冒险。
苏杭抱起女儿,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童言童语,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愧疚。
当晚,等全家人都睡下后,苏杭悄悄起身,走到阳台上拨通了钟小艾的电话。
“我想结束我们的关系。”他直截了当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苏杭望着远处的海平面,“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钟小艾冷笑一声:“现在想退出?太晚了,苏杭。你以为那些股权交易、那些帮你父亲摆平的事能一笔勾销?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不是要退出交易。”苏杭压低声音,“只是结束这种……私人关系。”
“不行!我已经上瘾了。”钟小艾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另外下周三我依然会去吕州。有重要事情谈,关于陈海调查的目的。”
挂断电话,苏杭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
政治就像这漆黑的大海,表面平静,深处暗流汹涌。
而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回头。
回到床上,方宁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靠向他。
苏杭轻轻抚摸妻子的长发,在心中发誓要保护好这个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远处的海面上,一轮残月被乌云遮蔽,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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