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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奶娘摆摆手,嗔怒地瞅一眼东门石,“干娘也是娘,你送干娘一个宝贝,干娘就算是一报一还吧。”
“……”东门石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孩啊,那就这么定了。”奶娘直勾勾地瞅着东门石。
“干娘,俺听您的。”东门石连连点头。“俺这就给您磕头,认亲。”说着退后一步,就要下跪。
“齁,齁。你这孩子也太……,”奶娘连连摆手,双腿下意识地往后倒,面部表情很复杂,惊讶,惊喜,还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干娘,你咋啦?”东门石心里一慌。将才奶娘就……
“没,俺没事。俺……”奶娘连连摆手,“俺是说,这磕头不,不着急。”瞅瞅案板锅台,苦笑,“俺这见面礼不还没准备好呢。”
“……”东门石一时不知该说啥好。心里涌起一股热流,瞬间,传遍全身。
“放心吧。你这干儿啊,干,干娘,认了。”奶娘撩起围裙擦擦眼泪,苦楚地摇摇的脑,长叹口气,喃喃自语,“知足吧。干儿,湿儿都是儿,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亲的。”瞅瞅屋外,瞅瞅东门石,苦笑道,“啥也不说了,这天也不早了,俺得赶紧忙活炒菜喽。不然,你那妹子回来,又要跟俺急眼喽。”说着走到案板跟前。
“干娘,慕容她就是太任性,您老千万……”东门石想宽慰奶娘。
“行啦。死小妞,啥脾气,俺当娘的能不知道。”奶娘苦笑,长叹口气,“你来了,往后就指望你这个当哥的啦。”
“……”东门石苦笑。慕容冬梅的脾性他比谁都清楚,神一阵鬼一阵,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又嫁人了,奶娘指望他,他这个当哥的,也是……。
“干娘,俺帮你干点啥?”东门石只能岔开话。
“不用。男人家是干大事的。”奶娘指指一旁的草墩子[注:1],指指门口,“你呀,就坐那陪干娘说说话。”
“嗳。”东门石顺从地搬着草墩子坐在了门口。奶娘的用心他明白。屋里除了烟气,还有热气,还有,这样可以和奶娘斜对面看着说话。
奶娘欣慰地点点头。继续切菜。漫不经心地问:出来几天了?
“算上来时,今第四天了。”东门石答。
“受跌惰[注:2]了吧?”奶娘瞅一眼东门石。
“没事。俺和干爹各另[注:3]吃的小灶。油水也还中。”东门石实话实说。在城隍庙这几天,因为干爹觉远法师是庙里请来的高僧,庙里各另支了小灶,东门石跟着沾光也吃的是小灶。
“小灶那也是斋饭[注:4]。和尚庙尼姑庵能有多大油水。”奶娘长叹口气,“孩啊,这认了干娘,这家就是你的家。这回就在家多呆些时候。娘,干娘见天给你掰变着做家常便饭,咱天州的家常便饭可养人了。”
“干娘,那太好了。俺最待见吃的就是家常便饭。……”东门石长这么大,吃的都是大锅饭,真正的家常便饭也就是在慕容家吃过不多几次。奶娘的话,让他心里一阵阵发热。“不过,……”
“孩啊,打划几时动身?”奶娘瞅瞅东门石,嗫嚅许久,还是问。
“干娘,这……”东门石心里一咯噔。
“行啦。你这孩子,你不是还要赶着进京城吗?”奶娘苦笑。
“干娘,你咋知道俺……”东门石吃惊不小。其实,他是三天前才定下进京的,准确地说是有人要他进京的。
三天前,东门石和干爹觉远法师去县衙开路引,知县朱三交给他一份密札。
知县朱三就是天州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只是个知县,但却是五品官。去年,洪武帝派三个钦差在大阳府周边府县查案,他就是其中一位。
东门石在朱三手下当了几个月随从。当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朱颗粒保荐的。
密札正是朱颗粒写的。只有四个字:事妥。速到。
虽然,字少,但事大。
几个月前,朱颗粒临走那天许诺东门石,瞅合适机会,将保荐他面见当今圣上。
东门石心里明白:朱颗粒捎信来,准是事情有眉目了。他诧异的是:密札除了自己和干爹,只有知县朱三知道。密札的内容,连干爹都不知道。至于内容啥意思,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干娘咋就……
“孩啊,瞧你这话说的,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奶娘呵呵一笑。“这鸡有鸡道,猫有猫道,这皇上也有俩穷亲戚不是,”奶娘瞅瞅东门石,嗔怒地,“慕容他哥俺可是你妹子的亲娘,咋?兴她隔皮断瓜,就不兴俺预卜那啥未来。”
“……”东门石只有苦笑。奶娘的话,让他无话可说。但并没有解开心中的疑窦。
“行啦。孩啊,齁瞎想了。”奶娘瞅瞅东门石,又是一声长叹,“这有缘无缘,缘深缘浅是天意,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事,是不能说,只能……”奶娘苦笑着摇摇头,“不说了,日后,你会明白的。”
奶娘的话,好像话里有话,不过,东门石没听明白。
直到多少年以后,说起往事,他才知道,原来,在他和干爹下山前,天州县知县朱三就已经派捕快牛十三通知了奶娘,至于和慕容冬梅桥头相遇也压根不是什么邂逅,其实,这整件事就是……
奶娘一边做饭,一边和东门石聊着家常话,小心翼翼问这问那,问的最多的就是东门石在寺里的过往事。
东门石在寺里呆了十八年,酸甜苦辣,经历了很多很多……。
下山这一年多,即便是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老前辈朱颗粒,还有待他如亲兄弟的知县朱三,还有好多人问过。他也是能不说就不说,可是,面对着奶娘,也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尘封多年的好多往事就像山上发了洪水一样一泻而下。
东门石一吐为快。说到伤心处,他失声痛哭。奶娘也跟着掉眼泪,但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娘,俺回来了。饭好了没?”慕容冬梅一进院就大声嚷嚷。“俺可等着喝宫廷御制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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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草墩子:天州方言。用麦秸秆加工做成的草墩子。
[注:2]
跌惰:天州方言。受罪。
[注:3]
各另:天州方言。单独。
[注:4]
斋饭:“斋”指的是佛教徒在特定时间内禁戒肉食,只吃素食;“饭”则是指饭食。因此,“斋饭”指的是佛教徒所吃的素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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