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九霄网吧的牌匾照得发白，张明远的指尖几乎要戳到牌匾上的"九霄"二字。
他身后十几个执事抱着朱红封条，灯笼在风里晃，将"严禁邪术"四个大字投在青石板上，像团烧不起来的火。
"苏妄！"他扬高禁令黄纸，声音震得屋檐下的铜铃叮当响，"你可知私设幻阵惑乱弟子，按宗规该当何罪？"
演武场的墙根下，苏妄的后槽牙咬得发紧。
他望着张明远涨成猪肝色的脸，耳中却回响起方才陆清岚采完灵草时的欢呼——那姑娘举着贡献凭证冲他比划，说这月的灵露任务提前三天就超额完成了。
"跑什么跑！"顾灵鸢突然拽他袖子，指尖凉得像沾了晨露，"你看那边！"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山道上影影绰绰涌来二十几个外门弟子。
为首的陆清岚发梢还沾着夜露，怀里抱着半人高的灵草篓，腰上挂的贡献凭证被风吹得哗啦响："张执事！
我这月采了三十八株清灵草，超额八株！"她扬高凭证，上面朱笔圈着的"优秀"二字在月光下发亮，"你前日说完不成任务要罚扫茅厕，现在我完成了，你管不着我！"
"就是！"跟在她身后的体修吴铁柱揉着胳膊，那上面还留着青鳞豹抓的血痕，"我刚刷完三阶妖兽副本，连杀五只铁背熊，贡献值够换三瓶锻体丹！"他晃了晃腰间的储物袋，里面传来丹药碰撞的脆响，"张执事要封网吧？
那我这丹找谁要去？"
人群哄地炸开。
有弟子举着刚猎到的妖核，有女修晃着新采的冰魄花，更有几个小弟子挤到最前面，把沾着泥的贡献凭证往张明远面前凑："我跟铁柱哥组队，三个人两柱香就砍完十只妖狼！"
张明远的拂尘"啪"地甩在地上。
他看着那些闪着灵光的贡献凭证，突然想起今日晨课时，外门长老说本月任务完成率比上月高了三成——原来都是这些混小子在网吧里"刷副本"刷出来的！
"胡闹！"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了半片落叶，"这是取巧！
修士该脚踏实地......"
"张执事说取巧？"苏妄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脸上挂着他最擅长的市井笑，手却悄悄攥紧了腰间的阵旗，"那您上月让陆师姐去苍梧山最北边采清灵草，那里妖兽环伺，她三天才采五株；我教她看'资源分布图'，专挑妖兽少的灵脉点，三天采了十八株——这到底是取巧，还是让弟子把力气用在刀刃上？"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对啊""就是"。
陆清岚把灵草篓往地上一墩，草叶上的露珠溅到张明远靴面上："张执事要是觉得我这凭证不作数，现在就跟我去库房点数！"
张明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周围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昨日在后山看到的景象——三个外门弟子蹲在树底下画"战术图"，说要"封烟绕后"包抄妖狼群。
当时他气得要罚他们抄《清修诀》，可今日那三个弟子的贡献值，竟是他手下最勤快的执事都赶不上的。
"你......"他指着苏妄，手指抖得像抽风的筛子，"你这是歪门邪道！"
"那咱们试试正途？"苏妄突然拍了拍手，顾灵鸢不知何时从他身后绕出来，指尖掐着阵诀。
演武场的幻灵阵嗡地亮起蓝光，半空中浮起三幅虚影：第一幅是普通妖兽副本，第二幅是精英妖兽副本，第三幅是"绝境求生"特殊副本。
"从今日起，网吧推出'任务积分兑换系统'。"苏妄指着虚影，声音里带着他当年在市井卖糖葫芦时的中气，"普通副本对应基础任务，精英副本能换双倍贡献，绝境副本......"他顿了顿，冲吴铁柱挤挤眼，"铁柱哥刚带着他的'铁拳小队'刷完绝境副本，不仅砍了十只铁背熊，还顺道采了二十株回春草——您猜怎么着？
库房的赵师伯说，那些回春草够咱们宗里炼十炉驻颜丹。"
人群爆发出欢呼。
吴铁柱把储物袋往地上一倒，妖核、灵草、甚至还有两枚闪着银光的妖兽内丹滚了一地："我跟弟兄们商量好了，明儿就去刷四排绝境副本！
到时候别说大比，就是跟苍梧宗那帮小子比划，咱们也能砍得他们哭爹喊娘！"
张明远的脸白了又红。
他望着满地闪着灵光的材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叮咚"声。
回头一看，任务殿门口不知何时立了块青石板，上面浮着淡紫色的光雾，几个弟子正踮脚往里面投玉简。
"那是......"他刚要发作，顾灵鸢晃着阵旗从他身侧溜过去，发梢的银铃响得欢快："张执事，这是'匿名评价阵'。
弟子们做任务顺不顺心，都能在这儿留言。
您看——"她指尖点在青石板上，一道留言浮出来："张执事安排的任务又臭又累，要翻三座山才能采到灵草；副本任务清晰明了，跟着地图走就能捡到资源。"
又是一道留言："建议张执事多来网吧学学，咱们要的不是'沉稳'，是'能打'！"
张明远只觉耳边嗡地一声。
他踉跄着扶住任务殿的柱子，看着青石板上不断浮现的留言，突然想起方才那些弟子眼里的光——那不是沉迷，是憋着股子要证明自己的狠劲。
"苏妄！"他转身想骂，却见苏妄正被弟子们围在中间，手把手教他们怎么看"资源分布图"。
月光落在他发顶，把那抹得意的笑照得透亮。
"张执事，您要封网吧？"顾灵鸢不知何时又凑过来，手里转着枚刚收到的留言玉简，"不如先去库房看看？
赵师伯说这月的材料多到堆不下，大长老的晨课都夸任务殿'效率奇高'呢。"
张明远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望着九霄网吧里越来越亮的蓝光，听着弟子们讨论"四排战术"的热闹声，突然觉得那道攥了半夜的禁令，在掌心烫得厉害。
此时，任务殿后的偏殿里，一盏琉璃灯突然被风吹得摇晃。
赵天德长老放下手中的《仙盟大比章程》，望着窗外映进来的蓝光，嘴角勾起半分若有若无的笑："去查查，这月外门弟子的任务完成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头堆成小山的材料清单，"再去网吧看看，有多少弟子在刷副本。"
夜风卷着铜铃声吹进殿门，将他的话揉碎在月光里。
晨雾未散时，赵天德的玄色道袍已扫过任务殿的青石台阶。
他负手站在空荡的大殿中央，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任务榜——往日里挤着抢任务的外门弟子，此刻只剩两张歪歪扭扭的留条，墨迹未干："去网吧刷精英副本，申时交妖核。""组队扫绝境本，勿催。"
"张执事。"他转身时，袖中玉牌轻响，惊得正缩在柱子后的张明远一个踉跄，"你说'扰乱秩序'，可这秩序，是弟子们不愿来，还是不愿按你的规矩来？"
张明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昨夜攥了半宿的禁令还在袖中，此刻却烫得像块烧红的铁。"长老明鉴！"他急步上前，广袖带翻了案头的茶盏，"那苏妄用幻阵惑人，弟子们沉迷'刷本'，连《基础御剑术》都不去听了！"
"哦？"赵天德拈起案头一份《外门月绩》，朱笔圈着的"任务完成率87%"在晨光里发亮，"可我昨日查了藏经阁，本月《御兽诀》《采药要术》的借阅量翻了三倍。
那些小崽子说......"他突然抬眼，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剑，"说网吧里的'资源分布图'要结合《灵脉考》看，'雷区封锁'得懂《困兽阵解》。
你说他们沉迷，我倒觉得，是终于知道把书读活了。"
张明远的额头渗出细汗。
他望着赵天德指尖的月绩，突然想起昨日在数据室见到的景象——苏妄那套"任务积分系统"竟把每个弟子的行动轨迹都录了下来：陆清岚采灵草时避开妖兽的路线，和《苍梧山灵脉图》上的最佳采集点分毫不差；吴铁柱砍妖狼时的包抄方位，正好对应《战阵残篇》里的"犄角势"。
"长老！"他突然拔高声音，袖中摸出块黑玉，"弟子有证据！
苏妄私改任务数据，这是他......"
"张执事。"赵天德抬手打断，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青铜灯树，"你当宗里的'定真镜'是摆设？"他挥袖召出团青光，半空中浮起数十道虚影——正是昨夜网吧里的画面：弟子们对着幻阵讨论"毒圈"时，桌上摊开的是《天地灵气流转论》；组队"四排"时，用的是《三人协战要诀》的改良版。
张明远的黑玉"当啷"坠地。
他望着那些虚影里认真的脸，突然想起前日在后山撞见的场景：三个小弟子蹲在地上画"战术图"，旁边摆着本翻烂的《基础阵道》。
当时他要罚他们抄经，现在才看清，图上的"掩体"标记，分明是《迷踪阵》的简化版。
"退下吧。"赵天德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去库房看看，那些多出来的材料够炼多少丹。"他转身时，道袍带起的风掀动月绩，"对了，明日大长老要听外门改革汇报。"
张明远的脚步在殿外踉跄。
他望着远处演武场飘起的蓝光，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直到暮色漫上飞檐，他才摸进数据室，指尖颤抖着按向"任务记录"的玉牌——预想中的漏洞没出现，反倒是一串"完美完成""超额完成"的金印刺得他眼疼。
最底下的"绝境副本"记录里，吴铁柱的队伍甚至附了段视频：十只铁背熊倒在雷区，弟子们举着妖核欢呼，背景里《御兽诀》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
"这不可能......"他攥碎了半块玉牌，碎屑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
直到后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他才惊觉月上中天。
任务殿后院的老槐树下，张明远望着演武场方向的灯火，喉间溢出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这幻阵里，藏的是仙法还是邪术。"
话音未落，一片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树影里，道袍的暗纹闪了闪，又隐进夜色。
张明远没注意到那抹黑影。
他扯下腰间执事牌，塞进树洞，又把外门弟子的青衫往身上一套。
月光漫过他绷紧的下颌，照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明日子时，他定要亲自踏进那片蓝光里，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