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楚离已站在配药区门口。
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潮，他望着门楣上斑驳的丹鼎阁三字，指节在袖中微微蜷起——昨日孙药师那句该去的地方，此刻终于有了实感。
配药区是楚家药房的核心，平日只许炼丹师与亲卫进出，杂役若能踏足，要么是极得信任，要么...是被当作试毒的活饵。
发什么呆？
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孙药师抱着一卷泛黄的丹方跨进门，灰布道袍下摆沾着星点药渍。
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却没像往日那样斥骂杂役，只将丹方往楚离怀里一塞：先把三号丹炉擦了，里里外外，连炉壁缝隙都不许留药渣。
楚离接过丹方时指尖微顿——这卷《百草经》他在药房见过，是孙药师的私藏，封皮磨得发亮，显然常翻。
他垂眸应是，余光瞥见孙药师袖中露出半截红绳，那颜色像极了昨日自己在毒林里见过的——楚玄霄身边亲卫，人人都系着这种红绳。
配药区比外间药房小了一半，却堆着十二座青铜丹炉。
楚离提着铜盆走向三号炉时，李二狗正蹲在角落劈柴，斧刃砍在槐木上发出闷响。
那杂工抬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出冷笑：哟，杂役进丹鼎阁，这是要当药童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手糙得能搓掉丹粉。
楚离没接话。
他将湿布按在丹炉内壁，指尖刚触到炉壁，识海中突然泛起清凉——天医圣典自动运转了。
残留在炉壁上的丹香被解析成数据流，在他眼前浮现：血灵参（三年生，残留量0.3钱）、断魂果（半枚，汁液渗透炉纹）、赤焰草（过量，焦糊痕迹）...最后一行字刺得他瞳孔微缩：以上成分，属魔教禁丹九转阴骨丹辅料。
丹炉的热度透过湿布烫着掌心，楚离的呼吸却冷了下来。
十年前父亲被楚玄霄以修炼邪功的罪名处死，如今楚家丹炉里竟真有魔教丹方的痕迹。
他装作擦拭炉底，用指甲在砖缝里抠下一小块焦黑药渣，迅速捻进袖中。
擦完了？孙药师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浑浊的眼珠盯着丹炉，过来，今日教你炼清脉散。
清脉散是低阶丹药，主材料不过是茯苓、竹沥、少量灵米，连外门弟子都能炼。
楚离跟着孙药师走到二号丹炉前，看他将药材投入炉中，突然开口：孙老，火候该用文火吧？
废话。孙药师瞪了他一眼，清脉散要温养经络，火大了竹沥会焦，火小了茯苓化不开。
楚离垂眸应是，指尖却悄悄拨了拨炉底的风门。
他记得天医圣典里说过，竹沥遇冷会析出寒凝因子，若在药材融合时让温度骤降三度
丹炉里的药气开始翻涌时，李二狗抱着柴火凑过来，故意撞了楚离肩膀一下：没长眼？
狗哥见谅。楚离退后半步，目光却锁着丹炉上的温度计——刻度正从五十度往四十七度滑。
孙药师背对着炉口，正用玉杵研磨灵米，完全没注意到温度变化。
半个时辰后，丹香裹着焦糊味飘出来。
孙药师掀开炉盖，十二枚灰扑扑的丹药滚落在玉盘里。
他皱起眉头：颜色不对，清脉散该是淡青色。
李二狗立刻挤过来：我就说这杂役手笨，准是火没看住！他伸手要抓丹药，却被楚离拦住。
我试一颗。楚离捏起一枚丹药，在孙药师疑惑的目光中咽下。
喉间刚泛起苦味，他的脸色就变了。
识海中圣典疯狂警示：寒瘀毒，潜伏期三息，可致经络冻结昏迷。他反手抽出袖中银针，在腕间太渊穴轻轻一点，一丝黑血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
此丹有毒。楚离擦了擦银针，寒瘀毒，该是竹沥在低温下析出的杂质。
孙药师的脸瞬间煞白。
他抓起丹药凑到鼻端，猛地咳嗽起来：真有寒...咳！
李二狗，把丹炉封了！
去请大长老的亲卫来查配方！
李二狗的脸涨得通红，斧头当啷掉在地上。
他狠狠瞪了楚离一眼，却没敢多嘴，抱着丹炉盖跑了出去。
你...你怎会知道这毒？孙药师的手在发抖，清脉散的丹方是我从《百草经》上抄的，怎会...
孙老的丹方该是被人动了手脚。楚离垂眸，竹沥要选清晨带露的，可今早送来的竹沥叶尖发蔫，分明是隔夜的。他顿了顿，我在药房当杂役时，常帮着晒药材，哪种竹沥新鲜，倒还分得清。
孙药师盯着他，喉结动了动。
半响才闷声说：明日起，你跟我学控火。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别耍花样，楚家的丹炉，容不得沙子。
夜风卷着药香钻进丹鼎阁时，楚离蹲在角落翻那本残破的《万毒秘录》。
泛黄的纸页上，一行小字被他指尖压得发皱：九转阴骨丹，主效洗髓换脉，然需以活人精元为引，取童男童女三百，活祭于丹炉之下...
窗外传来巡卫的脚步声，楚离迅速合上书页。
他摸向丹炉后的砖缝，那里藏着白天抠下的药渣——若这真与九转阴骨丹有关，楚家这些年失踪的杂役、外门弟子...
啪。
身后传来木板轻响。
楚离猛地回头，只见配药区最里侧的墙根下，一块青石板微微翘起，露出半指宽的缝隙。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去，映出缝隙里一点幽蓝——像是丹药的光泽。
他刚要上前，院外突然传来李二狗的骂声：谁让你乱跑的？
回柴房去！
楚离迅速退开，将《万毒秘录》塞回原处。
他望着那道缝隙，喉间泛起腥甜——楚家的秘密，终于要露出冰山一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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