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的体制中,除监察御史外,唯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上朝面圣的殊荣。七品以上的官员,除非即将就任能得以陛辞,否则是没有面圣的权限的。当然,圣上召见另当别论,可即便奉诏进谏,倘若圣上不发问,这类小官员也没有开口议事的权利。就算有奏折要呈,也必须经其上司核准并转呈,严禁直接送到御前。从这样的朝规来看,元万顷能够面圣,已是莫大的恩赐。若要呈上奏折,那绝对是逾制之举,不管所奏之事是否合理,都是一条大罪。在场的众人皆是朝中显贵,对于朝规自然是心知肚明。这一见元万顷竟敢当庭上本,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了,都弄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发了什么疯。
“放肆,圣上面前怎能容你如此肆意妄为!”
元万顷的确违了制,诸位宰相也都清楚他是武后的党羽,尽管心中惊疑,但都选择了沉默。然而李贤却没有这样的顾虑,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道。
“六弟莫急,父皇自有定夺。”
李弘之前支持李显兄弟,其实是想让他们与武后激烈争斗,并非真心帮忙。此刻见李贤站出来指责元万顷的无礼,李弘怎会错过这个煽风点火的好机会,便假意劝了李贤一句。
“六哥,太子哥哥说得对,父皇圣明,自会裁决。”
李贤脾气向来倔强,被李弘这么一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气恼万分,当即就要当庭与李弘争辩清楚。好在李显反应迅速,赶忙上前一步,站在两位兄长中间,笑呵呵地劝解了一句。李贤见此,不好再发作,暗自握紧拳头,闭上了嘴。
李弘见李显及时阻止了李贤的爆发,心中暗自惋惜,不过也没再继续挑拨,只是笑着对李显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高宗和武媚娘。
高宗本身并非严守规矩之人,但也不希望有人对他不讲规矩。看到元万顷不顾朝规跪在殿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只是考虑到元万顷是武后看重的人,不好当场发作,再被李弘兄弟几个一搅和,脸色已经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陛下,元直讲生性耿直,敢于直言,此次上参虽略有违制,但勇气可嘉,姑且听听也无妨,若有不当,再重重惩处也不迟。”武媚娘显然也没料到元万顷会在此时出头,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高宗在盛怒之下处置,赶忙笑着从旁劝说道。
高宗向来对武媚娘的话没有抵抗力,尽管心中对元万顷的无礼十分痛恨,但武媚娘既然开口,他也不好再发作,只能冷哼一声道:“元爱卿有何奏折要上,说吧,朕听着。”
“臣虽位卑,但不敢忘却社稷,纵然身死百次也毫无怨言。如今查到一件肆意妄为之事,不敢隐瞒,特向陛下禀报,请求圣裁。”元万顷本就是个狂放之人,丝毫不因高宗面色不悦而胆怯,也不因违制上奏而退缩,挺直身板,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禀报道:“上官仪谋逆案虽因种种原因未能审明,然而,陛下既然已责令他流配爱州,那他就是犯官。按制度,应当全家一同前往,不得擅自留下一人。如今,臣却得知朝中有人擅自收留上官仪的孙女,此罪极大,应当缉拿交由有关部门审讯,臣特此奏明陛下,请陛下知晓!”
“嗯?竟有此事?何人胆敢如此逆行,说!”
上官仪是否谋逆,高宗心中有数,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不能深究。如今听到元万顷言辞激烈,高宗顿时大怒,霍然起身,一拍龙案,高声呵斥起来。
好个元万顷,居然在这上面做文章!哼,老子早就料到此事会起波澜,早点爆发也好!元万顷刚一开口,李显便猜到了他要说的内容,心中虽有怒气,但并不惧怕,因为早在收留上官婉儿的时候,李显就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父皇,此事儿臣清楚,还是由儿臣来说吧。”不等元万顷指证,李显已从容不迫地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嗯?吾儿此话怎讲?”高宗显然没想到李显会在此时站出来,不禁起了疑心,皱着眉头看了李显一眼,不悦地哼了一声。
“回父皇,元直讲所要指证之人大概就是儿臣,儿臣若不站出来说清楚,只怕元直讲又要胡言乱语了。”李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副轻松的样子回答道。
“显儿不得胡言,此乃大逆不道之事,你怎敢随意参与其中?”
武媚娘身处深宫,消息却极为灵通,早就知道李显暗中收留上官婉儿一事,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没想到此事会在此时被元万顷捅出来,心中对元万顷的沉不住气恼怒异常,但该出手时,她也绝不会手软。尤其是之前刚在李显那里吃了亏,武媚娘更是想着借此机会扳回一局,能给李显一个深刻的教训就更好。此时见李显站了出来,自然不会放过打压的机会,不等高宗说话,一顶“大逆不道”的大帽子就举了起来,随时准备扣在李显的头上。
“母后教训得是,儿臣不敢肆意妄为。此事其实另有隐情,请容儿臣详细说明。”李显心中有底,自然不惧头上即将压下来的大帽子,十分冷静地向武媚娘躬身行礼,语气平缓地回答道。
“哦?是吗?那就说来听听,娘倒是好奇得很。”武媚娘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看到李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头不禁微微一沉,已经预感到上官婉儿一事恐怕难以让李显屈服。不过她并不愿意就此放过李显,于是眉头一皱,语气淡漠地追问。
“启禀父皇、母后,此事的缘由还与李太史有关。当初上官仪刚得到孙女的时候,曾请李太史为其推算命运。据说,李太史曾说,此女与上官一家八字相冲,如果不送养,恐怕会有灾祸。上官大人并不相信,只当是玩笑话。后来果然出事,上官大人自身陷入牢狱之灾,虽然是恶奴诬陷所致,但未必与此女相冲无关。上官大人后悔已晚,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还有转机。于是再次让李太史推算,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说将此女过继给儿臣府上主簿张瑶前为养女,可保此女一生平安。那张主簿本是谨慎之人,得知此事,不敢擅自做主,来询问儿臣。儿臣认为此事依照《大唐律》并无不妥之处,便应允了。之后,儿臣又因此事前往李太史府上求证,没有差错。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父皇裁决。”李显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根本不怕调查,反正李淳风那里早有交代,而且他已经不知去向,就算武后一党想要找李淳风对证也不可能。此刻说起谎话来,自然是理直气壮。
“竟有如此曲折,朕倒是不知,行之,你一向注重刑名,说说看,显儿此举是否违制。”高宗听李显这么一说,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但还是不敢确定李显此举是否违反律法,于是点名戴至德,让他做出判断。
“回陛下,老臣认为如果周王殿下所言属实,确实不违制。然而,其中真伪还需调查之后才能定论。”戴至德生性严谨,虽然内心同情上官仪的遭遇,但说话极为谨慎,没有丝毫偏袒。
“唔,许相,你认为如何?”听完戴至德的回答,高宗还是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转头看向捋着胡须不说话的许敬宗,试探地问道。
“陛下,此案看似不大,但关系到周王殿下的名声,老臣认为还是调查一下为好。”
许敬宗靠构陷他人发家,是朝中最为老奸巨猾之人。冷眼旁观到现在,心中早有盘算。他看得出来高宗希望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武后则有意深究。至于李显所说的话,许敬宗一句都不信,但也知道李显那边肯定早有准备。如果不认真调查,十有八九查不出结果,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不过,只要调查,总能给李显找点麻烦,而这显然符合武后的心意。
“唔,那就查一查也好,媚娘,你觉得怎么样?”高宗见两位宰相都主张查,也就顺势而为,不过还是不放心,又问了武媚娘一句。
“陛下圣明,妾身不敢有异议。”武媚娘其实很想把此事闹大,但理智告诉她不可行。万一大动干戈却一无所获,反而会损害自己在诏狱一案中已经受损的威信。所以,尽管不情愿,也不得不表示同意高宗的意见。
好险,总算度过了这一关!李显见武媚娘已经表态,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不断警醒自己,斗争才刚刚开始,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未来的道路依旧艰难,能否笑到最后,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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